新郎官祁渊身骑头戴大红花的黑马走在最前头,接亲的几位王爷还有送亲的沈佑兴同样骑马跟在祁渊后头,八人抬的大红花轿抬着沈念曦游了半个圣京城才在梁王府停下来。
在陈嬷嬷的小声提醒下沈念曦一丝不差的行完礼节,最后在宫中礼官的主持下拜堂。
随后沈念曦便被赵王妃周曼儿、越王妃安澜等几位妯娌笑容满面的引进新房之内,待人都退出去后,她仍乖乖的坐在月华阁里那张柔软的大红喜床之上,等着去应接宾客的祁渊回来完成剩下的礼节。
新房中燃着一对臂粗的龙凤花烛,另还点了许多红烛,照得整间屋子明亮如白昼,沈念曦将陶陶刚刚递给她的酥饼送到嘴边,撩开面帘咬了一口。
早上的时候厨房送来了她不喜欢吃的枣粥,甜得发腻,她没吃上几口就让撤了,午饭的时候她已经穿好了大袖喜服,为了避免弄脏衣裙,陶陶只喂她吃了一点点米粥和小菜。
所以花轿路过长安街的那家大酒楼时,她闻到了烧鹅的香味,那时她就饿了的。
“姑娘慢慢吃,奴婢这儿还有。”陶陶看沈念曦捧着肉饼吃得津津有味,也拿起一块吃了起来,边吃边道:“姑娘头顶着这么重的冠,今日又拜又跪的,看着就够累的了,待会儿王爷来了还有礼数要完成呢,姑娘要不要再吃一块?”
说话间沈念曦已经把那一小块饼给吃完了,她鼓着腮帮子摇头:“饼有点咸,你去倒杯水来。”
此时祁渊正在前院宴饮宾客,杯盏碰撞见美酒一杯杯下肚,华贵的喜袍映得祁渊整个人是满面春风喜上眉梢。
好几个王爷和世家公子围着他不停的灌酒,心腹蔺启和巫旭进出招呼着宾客,两个人都忙得团团转,恨不得多长出两只手来帮忙,毕竟这是他们王爷的大喜事,也难得见祁渊对一件事如此上心。
成亲前一晚就望着喜服愣神,晨起梳洗穿衣时嘴角也没下去过,出门迎亲时脸上的笑越发绚烂,此时此刻更不用说,真不知是有多高兴。
不过婚姻大事嘛,自然是该上心的。
祁渊应承着喝了没一会儿,略略转完几桌要紧的客,便适时扶额选择装醉,跌跌撞撞被巫旭扶着回了新房,众人心领神会没再阻拦,要紧的几位宗亲都跟在身后准备闹洞房去了。
此时沈念曦正在吃第二块,主仆俩听见屋外响动,陶陶忙接下沈念曦咬了几口的饼,又拿出帕子仔细给沈念曦擦了擦嘴,收拾妥当后才起身走出屏风外去,恭敬屈膝跪下高声道:“王爷万安。”
祁渊眯了眯发红的眼抬手让陶陶起来,径直走向沈念曦身旁坐下,稍稍侧身与她相对,然后就不动了。
沈念曦胡乱咽下嘴里的东西,藏在袖子里的手十指弯曲不安抓住裙子,连呼吸也变得小心起来,祁渊带来一阵陌生的酒气,让她被忽如其来的心慌乱了心神,随着空气里的酒气越来越浓郁,沈念曦身子挺得笔直,僵得不敢再动分毫。
年长一辈的秦王妃、鲁王妃带着赵王妃、越王妃等人含笑而来贺喜,皆是身份贵重的皇室宗亲。
陈嬷嬷和王府内院的管事勤娘也恭敬领了寒烟、山荷和王府的丫头们端着喜盘有序进屋,笑呵呵的躬身行礼,笑道:“奴才们恭贺王爷王妃新婚大喜!愿王爷王妃举案齐眉、恩爱长久!”
祁渊眼眸荡漾着隐蔽的激动,微红着脸抬手,还算平静道:“起来吧。”
众人围在喜床前,由两位儿女双全人品贵重有阅历的老王妃来指引新人继续行完下面的礼节。
等众人说完贺喜的话,秦王妃便示意祁渊可以拿下新娘子手中的团扇了。
手中团扇被轻轻抽走,沈念曦眼前一亮,隔着细细的金链,眼眸稍抬便看见了面前红彤彤的祁渊。
他身上红,脸也红,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的缘故,此刻便是连眼眶也隐隐发红,隐忍又疯狂的欢喜在他黑沉沉的眼眸里翻涌交织。
祁渊身心愉悦,在拿下团扇之后一直未曾填满的心好似充盈得快要炸开般,对上沈念曦探究的目光,他展露笑颜,隐藏的情绪消失不见,眼睛里仿佛有星星似的明亮闪耀,仍是那般和煦,再瞧不出任何异样。
祁渊的笑容温柔至极,还是那个端方有礼的君子,只可惜被这夺目的红一衬,立时又显出几丝假意来。
却扇礼毕后,秦王妃拿过黄葫芦上的红绳解开,一分为两个瓢,让新郎新娘拿好后倒入酒水,并示意两人饮尽。
酒一入喉便泛起浓浓的酸苦味,还有些刺喉,沈念曦微微皱起眉头,勉强咽下。
秦王妃笑道:“同饮瓢中苦酒,愿你夫妻二人往后同甘共苦,不离不弃。”
合卺礼毕,鲁王妃又紧接着端上来两碗饺子,还顺手帮沈念曦撩起金链挂在冠上,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沈念曦端着碗有些不知所措,之前宫里来教规矩的嬷嬷没说过这个,连陈嬷嬷也不曾提起,那她这吃还是不吃?
余光瞟见祁渊如常舀起饺子吃了一口,沈念曦便也拿起勺子笨拙的舀出一个,放到嘴边矜持的咬下一小块。
这一口下去沈念曦没忍住又皱了眉头,这面皮儿是生的,里面的肉馅儿都还没化开。
很恶心,但是碍着规矩,她还是囫囵咽下去了。
秦王妃忍着笑问她:“怎么样啊?”
沈念曦如实回答:“生的。”
祁渊率先笑出了声,满脸好奇又问她道:“真的吗?”
“嗯,是生的。”沈念曦不假思索的点头,她舌头又没坏,这本来就是一碗生饺子,祁渊怎么还不信。
满屋子的人听到她的回答后都哄然笑开了,祁渊没忍住,笑得更开心了。
秦王妃和鲁王妃满脸和蔼的笑道:“生生生,祝王爷王妃早生贵子。”
沈念曦这才反应过来,也终于明白这碗生饺子的意义何在,无力感顿时遍布全身,舌头堵在牙关再也说不出一句多余的话。
这出小意外让沈念曦本就乱成一团的思绪登时方寸大乱,接下来结发、撒帐之时她已经神游天外,犹如木偶般呆呆傻傻的坐着,没有丝毫生气。
直到祁渊握住了她的手,她才在一片炙热中回过神来。
沈念曦不自在的挣开祁渊站起身,环顾空荡荡的婚房,人早已走得一个不剩了,她回头不安问道:“陶陶呢?”
虽然是装醉,祁渊却实打实喝了不少,现下隐隐有些头疼,但他仍忍着不适温言回答:“她们下去备水了,再唤进来侍候便是。”
片刻后陶陶和寒烟等人才端着一应洗漱用具进屋,几人围着祁渊,几人围着沈念曦,分别服侍他们洗漱换衣。
祁渊不喜欢被人触碰,漱口擦脸后连衣裳也没换便将人打发下去了,而后默默坐在床边看着妆台前那道纤瘦的倩影拆头发。
发髻上的首饰尽数卸下,黑发散在肩头,头上没了重量,沈念曦才得以转了转发酸的脖子。
陈嬷嬷服侍着沈念曦脱掉外袍后,手又伸到了她的腰间去解腰带,她咳了两声道:“不用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会意,恭敬行了礼后带着笑意退下,唯独陶陶满面忧愁的看了沈念曦好几眼,磨磨叽叽的不肯离开,最终被陈嬷嬷给拉走了。
沈念曦又坐回妆台前,沉默拿起刻花红木梳将耳后的黑发拨到面前来梳着,祁渊仍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温柔询问:“饿不饿?”
沈念曦摇摇头,迟疑着不知该不该把心底的顾虑说出来,对上祁渊略有疲惫的目光后她还是乖巧道:“王爷醉了,先歇息吧。”
坐在床边头脑发胀的祁渊看着小姑娘欲言又止的样子愈发心软,揉了揉眉心哑声道:“无妨,曦儿还有什么想说的直言便是。”
沈念曦一愣,不自在转回妆台前,此刻的心七上八下的乱得她手脚发麻,透过明亮的铜镜重新看向床边那耀眼的身影,沈念曦定了定神便也不再掩饰,虽觉得十分难以启齿却还是轻声开口:“王爷应当知道,沈家效忠皇上、扶持太子已久,沈家所有皆以东宫为重,不会有任何改变,所以……我父亲他、他不希望王爷成为太子殿下的阻碍。”
说起她与祁渊这桩婚事,也是阴差阳错下的不得已而为之,沈念曦去岁重病不起,昏昏沉沉总是不好,直到今年清明过后方才有所好转,可人醒过来了,却忘记了过往的事,身体也孱弱了许多,喝了多少药扎了多少针也不见好,沈家无法,便也只能让她安静休养着了。
端午那日沈念曦随家中姊妹出府去寺庙祈福,回程时沈家姐妹在自家酒楼上的雅间里稍作歇息,不料遇见官兵追捕盗贼,沈念曦不幸被破窗而入的贼人抓为人质,危难时多亏及时赶来的祁渊出言威压才得以保住性命。
谁知那贼人走投无路之下竟将沈念曦从窗户推出,岂图借此吸引众人注意自己逃命,三楼的高度,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十万火急之下是祁渊一跃而下接住了她,祁渊虽泄去了大部分力,却还是受不住这冲击,他抱着沈念曦结结实实砸在地上不说,沈念曦被推出去那会儿头就磕到了栏杆上,人早已晕死过去了,可狼狈之下仍旧是祁渊忍着手臂剧痛将她抱回了沈家马车上。
沈念曦没受多大的伤,醒来后才知道,祁渊为了救她连手臂都摔折了。
况且虽是危机关头,但众目睽睽之下她与祁渊搂搂抱抱终是不成体统,一时流言如沸,后来还是祁渊求来圣旨赐婚平息流言,才得以保全她的名誉。
想到这里,沈念曦自是十分感激祁渊的,没有祁渊相助,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更别说祁渊还愿意娶她平息流言了。
所以父亲命她监视祁渊一举一动时她就下定了决心,她不想因为沈家而去伤害这么好的一个人。
梁王为人谦和,是众皇子中最温柔有礼的王爷,此前她们姐妹时常出入宫城与各府赴宴,宴席上常见祁渊,加之几位皇子从前常来沈府中与父亲商讨政事,沈家姐妹们也都拜见过,她和祁渊不远不近的也算半个熟人。
虽然沈念曦不大记得过往的事了,但娘和姐姐还有陶陶同她说的准没错。
祁渊人这么好,能嫁与他这般温润如玉的端方君子,已经是沈念曦难求的幸运了。
反正不是祁渊,也会是其他人。
且无论是谁,都不再会是那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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