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就要被砍头了。
刑部尚书大人站在他牢前，一桩一桩读他的罪名时，陆离正挽着袖子在打蚊子。
最近天气不错，地牢冬暖夏凉，如果蚊子少一点，不失为一个清幽之地，陆离想。
他的罪名冗长无聊，尚书大人的声音平淡无波澜，让他昏昏欲睡。
忽然他从石床上翻身而起，煞有其事的问道：“大人，我想起一事……”
尚书大人停住了。
“我想问一下，我家院子里的菩提树，还在吗？”
“砍了，被连根拔起，你家被烧，一根草都不剩。”
陆离痛心不已，“完了，这个树上还有刻有我的传世佳作。”
尚书大人沉默不语。
陆离继续痛心，“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人，我今生只有一个小小的心愿，请你将我写的这首诗带个一个人，不至于使它失传……”
尚书大人想想，答应了，命人取来纸和笔，准备记录。
只听他念到，“日出江花红胜火，菩提树下你和我，春来江水绿如蓝，菩提树旁吃苹果……”
尚书大人打断他，“你这抄袭了。”
陆离表情深沉而凝重，“文化水平有限，意思传达到就好，末尾加一句，想你想到太过火，谢谢大人。”
尚书大人勉为其难的记录下来，停笔时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嗯，”陆离点头，“你觉得是太过火，还是入了魔，更能表达我的相思之情？”
都很差，尚书大人内心道，他面无表情，“这些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呢？
陆离将拳头砸向手心，“对了，还要麻烦大人你转告他，那年三月他拔得头筹，风光无限，百花宴上，百官叩头行礼时，我用言冒犯，说他长得丑，完全是出于嫉妒。”
尚书大人的手顿了一下。
“我第一次见他时，便大吃一惊，当今世上没有比他长的还好的人了。”
“……”
“大人还请你多记几笔，第二好看的是被称为‘河东一枝花’的海陵学士张东缈，第三是婧怡楼的歌女秦素兰，如果后人翻看史书，就知道这个排名是经过我审核检验的，质量保证。”
尚书大人不耐烦，“果然你如传言一般，疯言疯语。”
周围的侍卫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
陆离双手合十，充满感激，“大人，多谢你抽空来看我。想说的，都说完了，我已没有遗憾。”
尚书大人放下笔，将纸递给旁人，质问，
“你作恶多端，光罪名就有十三条，”
“勾结乱党，起兵造反，这是其一，”
陆离揉揉额头，“当年年少不懂事，流落民间，混口饭吃。”
“收留贼子，养虎为患，这是其二，”
“这是我不对，可是饿死小孩儿，也说不过去啊。”
“干扰朝政，生乱滋事。”
“大人你亲眼见到过的，那些文士天天都在攻击我，上及祖宗三代，下及子孙后人，我太祖爷爷上茅房跌到粪坑里的事，都给我揪出来……大人如果是你，你忍得了嘛？”陆离自证清白，说起这些，激动起来。
“还有调戏良家妇女，危害百姓……”
“与我相识的都是青楼里的女子，全是自愿的，这算哪门子调戏？”陆离道，难道要人家冷着脸，不做生意么，那还有没有职业道德？
“还有很多，不可胜数。”尚书大人总结发言道，“你对江山社稷，难道没有愧疚之情么？”
陆离尽力反思片刻，将手放在背后，表情很严肃，“我对江山，无悔。对人民，无怨。对处决，无异议，唯一不满的，是这个牢里只有我一个人，蚊虫都在咬我，很烦，睡不好。”
“你死不悔改？”
“嗯，死不悔改。”
“这么想死？”
“一心求死。”
大人凝眉，指使下属道，“罪名再加一条。”
“什么？”陆离不解。
“满嘴胡话，其心不诚。”
“这就冤枉我了，”陆离委屈的扒在铁栏杆上，说道，“死后你可以把我的心掏出来看一看。”
尚书大人抬起头来，地牢很昏暗，他的表情看不分明，没有说话，就拂袖离开了。
“等等啊！大人。”陆离伸出一个手臂，做垂死挣扎状，“你还没有问我，我要你带话给谁啊？”
“不需要。”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尚书大人背对着他道。
“诶？”陆离疑惑。
“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还好意思说，如此思念我么？”
陆离呼吸一窒，手就开始抖了起来，他被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多日，与外界断绝一切往来，昏昏沉沉之间，竟然差点连朝思暮想的人的音容相貌都忘了。
当真是，罪过啊。
尚书大人一回头，就对上陆离一副欣喜若狂的表情。
“云澈，死前你还来送我一程，真好。”
宋云澈提脚踹开了牢房的门，门外软软摊着几个侍卫，横七竖八，倒在地上。
光从外面倾斜进来，照的陆离睁不开眼。
这样的场景，陆离想起，从前也有过一次。
他听见远远地，宋云澈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你现在还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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