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那真相呢?”季子清问,“我们查了那么久,可除了我们,还有谁记得柳烟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

容鸢轻声:

“真相不会让人复活,也不会让人幸福。但它存在过。就像雨下过,地湿过,有人记得它湿过,就够了。”

她顿了顿,看向他,眼神清亮:

“至少我们记得。”

季子清心中一震。

至少我们记得。

这大概是对死者最好的告慰,也是对生者最重的承诺。

他看着容鸢,看着她在阳光下清澈的眼睛,看着她嘴角那抹淡淡的笑意,忽然觉得,这场漫长的雨,这场艰难的查案,这一切的沉重与破碎,都值得。

因为至少,有一个人,和他一起记得。

下山的路很缓。

两人并肩走着,阳光透过枫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鸟鸣声声,春意盎然。

容鸢忽然说:“我可能……要嫁人了。”

季子清脚步一顿。

“别紧张,”容鸢笑,“只是可能。太后在物色人选,大概是某个藩王的世子,或者重臣之子。”

她看向远方,声音轻下来:“但我不会像林婉那样。”

季子清:“你会如何?”

容鸢转头看他,眼神清亮如洗:

“我会在宫墙内种我的兰草,看我的雨。如果嫁了,就在夫家的院子里种。总之……我要记得我是谁,不是谁的妻子,不是谁的公主,是容鸢。”

她顿了顿,补充道:“一个喜欢真相,喜欢雨,喜欢看花开花落的人。”

季子清沉默片刻,说:“你会做到的。”

容鸢看他:“你呢?继续查案?”

季子清点头:“嗯。至少……让该被记住的,被记住。”

他们走到山脚。马车在路边等着,容鸢的那辆宫车,季子清的那辆御史台的青篷车。

分别时刻。

容鸢上车前,回头:“季子清。”

他抬头。

她说:“下次若有好茶,邀我共饮。”

他微笑:“一定。”

容鸢也笑了,转身上车。车帘放下,马车缓缓驶离。

季子清站在原地,看着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看着扬起的尘土慢慢落下。

阳光很好,风很暖。他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些,心里的某处满了些。

他知道,容鸢可能会嫁人,他可能会一直查案。他们像两条偶尔相交的线,然后各自延伸向未知的远方。

但这相交的一点,真实地存在过。像雨落下时,两滴水珠在空中相碰,然后各自落入泥土。

这就够了。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

从怀中取出那方素色丝帕,展开,帕角那朵兰在阳光下清晰可见。他看了片刻,重新折好,小心收起。

然后上车,吩咐车夫:“回御史台。”

马车驶动。季子清掀开车帘,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的山坡,那座孤坟,和坟前那束白牡丹。

风过,牡丹摇曳。

谁放的?平阳王?王妃?宋麟托人?或是其他记得她的人?

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有人记得。

三个月后,盛夏。

季子清升任御史中丞已满三月。他依旧每日埋首案卷,查那些该被记住的案子。眼角乌青淡了,但眼中多了些东西——沉淀的,坚定的,像被雨水洗过的石头,沉默,但坚实。

偶尔休沐,他会去浮云楼,点一壶好茶,几碟小菜,临窗而坐。有时是一个人,有时沈独会来,汇报一些案件的进展。

他从没等到容鸢来——她出宫不易。但他每次都点两人份的茶具,就像她随时会来。

宫中。

容鸢的兰草长得很好。她学会了修剪,学会了施肥,看着它们抽新叶,开花,凋谢,再抽新叶。

太后确实在为她物色人选,但她不急。每日读书,习字,照料花草,偶尔通过侍女传递消息,了解宫外的事。

她知道季子清又破了几桩案子,知道他升了官,知道他偶尔去浮云楼喝茶。

这样就够了。知道这宫墙外,有一个人,和她一样,在认真活着,认真记得。

边关。

容墨收到了王妃的信。

这次他拆开了。信很短,只有两行字:

“院中牡丹开了,白色的,很香。

边关苦寒,珍重。”

他看了很久,然后将信小心折好,放入怀中。

那夜他站在城墙上,望着南方的星空,许久。然后转身,走下城墙,回到营帐。

次日,他让亲卫回京,带回去一包边关的干花——一种在荒漠中顽强生长的小花,紫色,不起眼,但香气经年不散。

塞外。

宋麟的木工手艺渐长。他做了几个简易的家具——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衣箱。虽然粗糙,但结实。

林婉的菜地有了收成。几颗白菜,一些萝卜。她小心收割,洗净,做成简单的饭菜。

两人话依旧不多,但偶尔会商量:明天要不要去更远的集市,用多余的菜换些盐;屋漏了该怎么补;冬天的柴火还够不够。

像最寻常的夫妻,过着最寻常的日子。那些过往的荣华,那些刻骨的恨,都被塞外的风沙吹散,只剩下生存本身,和一点点相依为命的暖意。

又是一年四月。

京城。

清晨,天空阴沉,细雨开始飘落。

季子清站在御史台窗边,看着雨丝斜斜划过灰蒙蒙的天空。手中握着那方素色丝帕,帕角那朵兰已经被摩挲得有些模糊。

远处宫墙巍峨。容鸢坐在自己的小院里,正在给兰草浇水。雨水从檐角滴落,在石阶上敲出清脆的节奏。她抬头看天,嘴角有一丝极淡的笑意。

千里之外的边关,容墨站在城楼上,雨打湿了他的肩甲。他没有避,只是望着南方。手中握着那枚银戒指,握得很紧。

王府里,王妃推开窗,让雨丝飘进来。桌上摊开一本诗集,正好翻到一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她看了很久,然后轻轻合上书。

塞外的黄昏,没有雨,只有漫天的黄沙。宋麟扶着林婉爬上土坡,两人一起望向南方。那里有他们再也回不去的故乡,有他们犯下的罪,和永远赎不清的债。但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叠在一起,像两棵相依的胡杨。

柳烟的墓前,新一束白牡丹在雨中静静绽放。花瓣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像谁的眼泪,也像谁的微笑。

雨还在下。

淅淅沥沥,不疾不徐,仿佛要下到地老天荒。

但终有一天会停。

而停雨后,总有人会记得——

记得那年四月,有一场雨,下得那么认真,湿透了几个人的一生,也洗净了几个人的眼睛,让他们在雨过天青后,看见了彼此,也看见了自己。

雨终将停。

但四月会再来。

而有些人,会永远记得。

(全文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异常生物见闻录

无趣的白月光

NBA:教皇

影视编辑器

禁婆骨

<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
×
三更雪
连载中聂葳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