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南位的刑司库,是专门用来处理犯了过错的宫人的。
此刻邢司库内,几个小宫女被侍卫反绑了双手,按住肩膀跪压在冰冷的地上,口中即便不停地哭喊着,却也无人搭理。
她们每人身前,都站了个端着盘子的宫人,盘中是白绫与毒酒。面前正对的,是端坐的云颜与站在她身侧的刑司库主司。
女婢们的哭闹回响了整个刑房,云颜侧眼看了主司一眼。主司即刻上前挥手指示,一干侍卫下刻便以手死死捂住了跟前人的嘴。
指缝间仍有呜咽之声传来,邢司库内却已然安静不少。
云颜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你们的家人,自会有人安排打理,对外也会宣称你们是感染疫病而亡。你们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若可以,我会尽量满足你们。”
说罢,云颜朝侍卫们摆摆手,女婢们这才恢复了说话的权利。
一时堂下只剩抽泣,几人彼此相视,满眼绝望……
最终,其中最为年长的一名宫女挪动膝盖向前一步。她似乎是这些人中最拿事的那个,方才也是她最为冷静,哭闹也不大。
那宫女向前,睁大了眼睛,一脸沉静看向云颜,“云总管,临死了,我等姐妹只有一个问题想问。”
云颜见此情状,虽面无神色,却也不免可惜这个难得的小女娃子,便柔了声道,“你问,能答我自然告知你们。”
那宫女听得此,以被缚之身勉强给云颜行了一谢礼,随即问道,“云总管,我等只想知道,陛下究竟为何原因,一定要赐我们死罪?!”
云颜猜想到她们会问这个的,但她沉默半晌才迟迟作答,“自是因为你们做错了事,触怒了龙颜。”
不想那宫女听到这答复,竟是一声冷笑,“那烦请云总管明言,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云颜一时无言,终是摇头,“自你们入宫一刻起,性命就是属于皇上的了。皇上要你们死,容不得你们追根究底。”
竟不想那女婢居然大笑了起来,“云总管的意思,就是我们根本无错!只因皇上迁怒,就一定要我们死么!”
云颜无话可说,事实也确是如此。陛下因为客卿大人而暴怒,这些小宫女也不过是正巧撞上了枪口,死得冤枉……
谁知那女婢并没有闭嘴的意思,只听她接着说了下去,并且声音越提越高!
“云总管,我这些姐妹,大的不过十八,小的尚足十四。只因皇上一句赐死,便要命丧黄泉。难道我们就不是爹娘生养的么?!难道我们是天生贱命,注定为人差使,最终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过由得一句话决定了么!我们小妹不过脱手摔了盘匜,惹皇上发怒的又哪里是我们!我们不过是看到了不该看的……”
云颜心里清楚,她说的没错。圣上气的,不是那小宫女摔了盘匜扰醒了客卿大人,她是丢了心中所爱,被悲恨冲昏了一切……
但事已成定局,她即便是大内总管,又能改变什么呢。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开口说些安抚的话罢了。
“你们不要这样想了。人生苦短,匆匆数十载,你们不过是早些离开罢了。你们要明白,人的命运是天注定的,有些人生而尊贵,有些人生而卑贱。皇上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她的话便是你们的天命,你们不服又能如何,结局不还是一样……还不如放宽心了去,免得图添孽障烦恼。”
哪知女婢又是一阵狂笑,倏时戛然而止,用一种既绝望又带嘲讽的眼神死死盯着云颜,声音也变得诡异。
“云总管,伴君如伴虎,今日的我们便是来日的你!云总管你要小心哇,那是只疯了的猛虎,天性残虐嗜血成性!即便她平定天下建立皇朝也改变不了掩盖不了!年节以来短短日子,她已杀了不下百人,皆因她一时怒起?再想当初天都令初颁,一条白衣禁令她就杀了多少无辜之人!一意孤行,色令智昏,西缄攸她根本就是个昏君暴君!!难怪那位白衣的大人会离她而去!她根本就是个疯子!以杀人为乐,以一己私欲残害无辜,贪图美色,霍乱江山!!!”
“混账!!!”
云颜惊怒地猛然站起身来!而临死的女婢更是早已不顾礼节等序,大声吼骂着西缄攸!
云颜怒目圆睁,伸出手死死指住她,指示那班侍卫,“还不快杀了这些逆反之人!!”
同样震惊的侍卫们这才回过神了,抬手抽出了佩刀!
离死亡只剩一刻,那些本也只剩绝望的宫女们竟都直起身来,跟随着那名带头的宫女,疯狂地吼叫!
“昏君!暴君!昏君必亡!必亡!!!……”
尖锐可怕地叫声,随着刀光闪过戛然而止。
云颜低头,看向满地的鲜血与那致死仍张口叫骂的头颅。无奈地闭上了眼,口中轻叹,“皇上的情谊,你们永远都不会懂。”
这一句轻叹,轻到谁都没有听见,云颜随即又开口,“都好好安葬了吧。今日之事,谁要敢传出去半个字,下场与她们无异。”
“是!”一众人颤抖着回答,都不禁要伸手捂上自己的嘴。
离开这充斥了血腥味道的地方,云颜要回去给西缄攸复命。
一路上,不断有宫人朝她打招呼,但她都无法回神。那些宫女临死的吼叫,仍在耳旁挥之不去。
她们说皇上是昏君,是暴君,嗜血残忍,耽于美色。可她们不知道的是,皇上之所以会杀人,之所以对旁人都冷漠残酷,不过是因为她把一整颗心都给了客卿大人。
在她们眼中是美色,但在皇上心里,那便是她的全部,是她活着的原因,是她的生命。
她们永远都不会知道皇上和大人为了彼此付出过多少,她虽不完全知晓,但好歹还能猜测些许。
王爷说过,大人为了皇上,宁死不悔。皇上也说过,江山与大人相比,她只要后者。她们之间的情谊,早已超脱了生死天地。
没有见识过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评说呢。
所以当那女婢说出大逆之言时,云颜是怒火多于震惊的。那两个人,在她心中,就是神祗般的存在,容不得任何人亵渎。
所以当她见到鲜血满地,身首异处,她仍不觉解恨。可她又素来心慈,最终也算给了她们个痛快。
那女婢说的那句伴君如伴虎,今日的她们便是来日的自己。
她何尝不知,皇上到了大人面前,就不再是她了,她一切的情绪心性皆由大人牵引。杀人,是她心肝崩裂之下的迁怒,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犯下的杀孽。
但云颜不怕,她知道皇上无论如何都存有一丝仁善的残念,她总也是那个面冷心热的九殿下。
云颜日夜祈求上苍,想见到有一日,皇上可以与大人重归于好,一切重头开始。
她始终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
想过这些,云颜感觉自己心里舒服好多了,那口堵着的浊气也总算消散了。
但同时,也因为她好长一会儿的出神,她不曾注意到,在离开刑司库之时,一个鬼祟身影从院中假山后闪了过去。
终于走回到了绝浪殿,叩门进到内寝,只看到西玦青在这儿。她正将西缄攸抱住,让西缄攸的脑袋靠在她软软的小小怀抱里,小手一下一下摸着西缄攸散乱的头发安慰着,满脸的焦急,“母皇,母皇不伤心!青儿在这里的,青儿陪着母皇,母皇不要伤心……”
云颜走近了,就见西缄攸已不再疯狂地哭与笑,只是乖乖顺顺窝在西玦青怀里,眼神没有一丝焦距,像断了线的木偶,只有眼泪正从眼角一刻不停地渗出来……
西玦青毕竟还只是个孩子,也被她这样子吓得红了眼睛和鼻头,但她知道自己此刻不能哭!自己要是也哭的话,母皇会更加难过的!
云颜只觉心下钝痛,不禁抱怨延陵无好狠的心,看这一大一小,真真是叫旁人都替她们心碎。
“皇上,皇上!”
云颜试着唤了西缄攸几声,却发现毫无反应,西缄攸真就如失去了灵魂一般。云颜当下便急了,赶忙问向西玦青,“殿下,皇上怎么会这样?!”
西玦青抽了抽鼻头,忍住想要流下的眼泪,“云颜姑姑,我……我也不知道,我和干娘走进来,就瞧见母皇又哭又笑像是疯了一般。干娘让我安抚住母皇,谁知道才过了一会儿,母皇就不动弹了,还变成了这副模样!”
云颜倒抽一口寒气,又问,“那王爷人呢!”
“干娘去找无无了!”
西玦青照实回答。当时殿门打开的时候,干娘捂住了她的眼,但她听得到那声音,那说话的声线,冰冷却又温柔,天下只得那一个人才有。
可她不懂,为什么明明她对自己那般好那般温柔,却要如此残忍地对待母皇呢?!
云颜现在哪里还顾得着西玦青知晓了那是延陵无,她赶忙跑出殿,命人找来了孟乔,唤他赶快去找五王爷与王妃。
孟乔赶忙前去,云颜只能回到殿内,焦急地陪着西玦青,一道守候西缄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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