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涟衍宫中,上官衍屏退了左右,殿中只剩其与春央。
春央凑到了近前,抵着上官衍的耳朵一阵私语。而上官衍的脸色,也随着春央的话语,越变越沉。
等到春央语毕,退到了一旁,以一副担忧的神色看向上官衍。
上官衍沉思良久,才缓缓开口,“若我记得不错,昨夜巡视东宫的,该是大哥。”
春央听闻,立时明白过来,“是!奴婢这就命人去请大少爷来。”,随即转身便要出门。
却堪堪被上官衍伸手拦住了,“不!你亲自去。这件事,不可有第四人知晓。”
春央停顿片刻,道了个“是”便赶忙出去了。
上官拓昨晚几乎一夜未眠,临天明方能浅浅入睡。哪知刚过不多时,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忍着恼意起身开门,就见是管家领来了自家妹妹身边的春央。
春央只道上官衍害了哮喘急症,须得大少爷立刻进宫!
春央这说辞到是巧妙。上官衍自小的确有哮喘的毛病,而且她生而体寒,是此那哮喘之症格外麻烦,久治不愈。倒是上官拓习武之后练的火性内力正巧是这病的克星,每每上官衍病发都是靠上官拓替她排解。
上官拓听到这消息,自是深信不疑,跟着春央便去了。
可等上官拓急匆匆赶赴宫中,进到涟衍宫,见到的却是端坐主位一脸平和的上官衍,莫名心中一股怒气。却又丝毫不曾显露出来。
他自是知道自己这妹妹的本性,说得好听是聪明伶俐,难听些便是城府极深心思极重。今日这一出,必然也不可能是她随性而为。他才不会信,这是因为她想念自己这个哥哥,才想出来的招。
是以,上官拓并不急于开口,而是到了一旁副位坐下,等着上官衍先说。
说不其然,上官衍似乎也是心急,虽然面上并无急色,但却也迫不及待地开了口,“大哥,今日妹妹找你来,可是有大事要询问!”
“喔?”上官拓一挑眉,嘴角挂上了一丝笑意,“是何等大事,需得妹妹以旧疾为由,吓得为兄一跳?”
上官衍听他这么说,赶忙站起来朝他赔笑,“妹妹这也是迫不得已,实是因为事出突然且十万火急!不然,妹妹哪敢欺瞒哥哥呢!况且这一番波折,岂不更显哥哥对我的关心了么?”
不知为何,上官拓听了上官衍这一番话,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淡淡的嫌恶之感。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妹,突然给了他一种陌生人的感觉。明明是至亲手足,上官拓却莫名想要远离,但至少现在不能。他确定,上官衍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而这些对她而言重要的事,对自己而言也一样重要。
上官拓微微一摆手,装出一副已然原谅的模样,“为兄哪里会真的气恼,只是下次再不可如此了。”
“是,是,那是自然,妹妹是不会再有下回了。”,上官衍连忙满口答应,连着眼中都闪过一丝精光。
这些,上官拓皆数收如眼底,嫌恶之意更甚,数十年的兄妹之情,竟像一夜之间扫了去,不愿再搭理半分。于是赶忙率先开口,免得上官衍再说出些恶心人的客套话,“妹妹的急事,究竟是何?”
上官衍一听上官拓主动将话头接了过去,自是高兴,连忙顺着他说下去,“这一件,可算是宫中的大事!尤是对这后宫而言,事关妹妹的地位,更是有关上官家的兴衰啊!”
上官拓眉头浅浅一皱,几不可见。但心里却莫名猜到了什么,他也不露丝毫神色变化,只道“是么,如此严重?”
“自是如此!妹妹若记得不错,昨日宫内,可是哥哥带队守卫?”
上官拓点头应和。
上官衍立刻面露喜色,音调都不由拔高了几分,“那哥哥昨夜,可有巡到绝浪殿前?!”
上官拓心下一顿,几乎是在同时就确认了自己方才的猜想。果不其然,上官衍的目标,就是那个人吗?
上官衍并没注意到,自家兄长的眸色在听到‘绝浪殿’三字时寒了几分,她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哥哥可有见到什么不寻常的人事!或是听到什么不寻常的声音?”
确定得不能更确定了!
上官拓那是没有立刻抬眼看上官衍,不然,上官衍便能发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凛冽得根本无法忽视。
上官拓缓缓平息心口森然怒意,慢慢抬起头来,面色如常,语气平淡,“绝浪殿乃圣驾寝宫,自立国前便是禁军森严,寻常人靠近不得。即便为兄能当上北卫军都统,但仍无法担当全权护卫皇上安危的职责。绝浪殿的守卫,一向都是孟乔孟统领,亲自带领暗卫防护的。”
上官衍听完,隐于广袖中的手不由得狠狠握紧!上官拓的神情与语气看不去半丝欺瞒,似乎他也是爱莫能助,甚至最后添上的那一句,更是直接从根源切断了她的妄想。
是的,妄想。
上官拓说了,那是孟乔亲自统领护卫,其言下之意便是昨夜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能让自己知晓了。孟乔是皇上的人,永远都只忠于她一人。想要从他口中撬出一个字,简直比杀了他还难!
这一场问话,无异是不欢而散。
上官衍甚至都懒得再装模作样地送上官拓出去,只吩咐了春央送客。
上官拓起身离开,走出殿门时,再远远看了眼殿中正位上,那个眉目间难掩愤懑与嫉妒的女人。心中不由冷笑。
果然么,无论人事,都是不好拿来比较的。有些人,连一记正眼都无需给你,却能让你甘心倾其所有;而有些人,即便朝夕相处一同长大,也能在瞬息之间,让你厌恶得生出杀心。
上官拓冷笑着离开,再不愿多看殿中的女人一眼。
而另一头,且说延陵无离开了绝浪殿,与孑飒孑肆一道回了天下阁。
甫一落地,延陵无便不顾身后之人,自顾穿过前院,朝着内屋走去。脚下步伐甚至有些跌跌撞撞,看得身后三人无不担心。可谁也不敢上前,此刻的延陵无需要安静,需要一个人单独待着。
此时此刻的她,心内绝不会比宫中的那人好过。
双手几乎是使尽全力撞开了门板,急忙踏进屋去还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堪堪稳住身形,下一刻便猛地反手阖上了门,随即整个后背贴上去,压紧了门板!
身影慢慢滑落,沿着门跌下去,膝盖撞上冰冷的地面,延陵无都毫无反应,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的痛意。
她只是一手狠狠盖住口鼻,防止那难以压抑的呜咽之声,会穿破喉咙逃出来。另一手死死掐着心口,力道大得恨不得能嵌进肉里……
痛!
延陵无只觉得痛!
从心底泛滥上来,蔓延全身。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肩膀更是抖如筛糠。多年不得视物的眼睛,此刻也从一片黑暗,变成了一汪血泽。
这是没有第二个人在场,否则,必能看到她此刻双目充血,眼角润出的水珠似乎都是血红色的。她就像是走火入魔了一般,整个人都由心底生出一种癫狂!她的大脑几乎无法思考,痛意已蔓延了她全身,支配了她的思维。
脑中的思绪,在眼前血红色的布景内形成画面。
是一个又一个熟悉的片段……
虚无幻界,她破茧而生了;
琼玖之内,与西缄攸初遇;
琅並一役,翻江倒海,血染王城;
城楼之下,西缄攸相迎,贺她得胜还朝;
绝浪殿中,她与西缄攸歃血为盟,自此情缘生,命劫起;
代天造灵,魔血逆神宫启,西缄攸终究识破了她;
御花园内,醋意大发,狠心引得西雍桓刺伤了西缄攸;
殿中夜谈,西缄攸道明一切,她们和好如初;
往事渐回,她当西缄攸是轮回,是她命定所爱;
春狩猎场,西缄攸为救虚辰而亡;
冥界之中,她受了天谴,舍了尊严,只求换回心中所爱;
遥水居内,西缄攸日日悉心照料寸步不离;
萧坻大战,西缄攸为她不辞艰辛,强攻暗夺,只为报戕害之恨;
悬崖之前,西缄攸苦苦哀求,为所爱,为兄长,唯独不为自己;
月落天牢,是这世间最为醉人的景致;
异邪压境,龙虎相斗,她甘愿舍命,天下归一夙愿达尝,西缄攸却要殉她;
逆鳞山上,世上安得双全法;
南来王府,结发相许,抵死缠绵;
明风海畔,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丹青迟暮,自此成绝;
暴雨侵城,割袍断义,情意终舍;
谙乙阙外,西缄攸着病誓登逆鳞;
天怒归元,魂飞魄散;
皇城之中,西缄攸独自称帝,独自产子;
仙狼山上,她堪堪保命,了度残生;
风翔县内,时隔七年,兵戎相见;
天都之下,两两相斗,她却只愿西缄攸过好一生;
……
直至昨夜,**暖帐,大梦不觉;
今日晨起,决情依旧,心碎难当。
这些场面,一个个一片片在延陵无眼前同时浮现。
以血色为布景,看得她如痴如狂,早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时何方,只是眼前这些。却都无比清晰地印在她眼前。
她明明有千万年的岁时,有天地共生的记忆,她却都不记得了,唯独这些与西缄攸的,像刻进了命魂一般,忘也忘不掉!
那些惊艳的,残酷的,甜腻的,那些生死相随,那些断情绝义,那些相爱相伤……
那些无法割舍的记忆与情景,有如一条挂满倒刺的荆棘利鞭,一下下抽打在延陵无的不存之心上,痛得连灵魂都是扭曲的!
当所有的画面凝结为西缄攸最后的狂笑与眼泪,延陵无只觉心口被人剜下一块那般痛!
喉头剧苦,满口鲜血喷涌而出,手掌也挡不住了,沾满了手的黏腻不止,还有那满地溅洒开的殷红……
延陵无单手撑在地上,喉间如被撕裂了般痛,口中不断吐出血沫,甚至脸上还溅上了几点,更显她满面惨败。
可她却宁愿这样子,不停地吐血出来。
她宁愿心口被剜,吐血而亡,都不愿再见那些有美好有惨痛有鲜血有情义的过往来折磨自己!
那样的痛,她承受不了!
西缄攸的脸,哪怕只是一闪而过,都能在她的灵魂之中,灼烧下最痛亦是最深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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