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千蝠正殿内灯火闪烁,此刻才刚至巳时,冷天里太阳总也是起得晚,外头还不是顶亮,反观殿内却人影是重重。
西缄攸后宫的四五十位佳丽皆在此,品阶高的还能有位子坐,有些不过得见龙颜一二回且不受宠的都只好站在后排。满屋子的人,还几乎清一色的女子,本是喧吵的地界,却出奇的安静。
只因座上有一人。
白皇,是西家这巍峨皇宫中除却永陵帝外,最特别的存在。
她有“一字并肩”之称,却未获宫殿,反是与永陵帝日夜同宿。后宫是永陵帝的后宫,可白皇却也来去自如。
在座的妃子里,是少了几位的。她们心里都清楚,一切都是因为这白皇。她本该是西王朝最神秘也最高位的人,但其与圣上之间却有道不清的关系,说得好听些是暧昧,说得不好听,那便真是狐媚了!
她本是旁观者眼中认定的叛贼,却摇身成为了白皇,其尊等同圣上。试想开国至今,何曾有谁敢在圣上开口前发号施令,何曾有谁敢将那龙椅当作卧榻将天子当作靠倚,又何曾有谁能令圣上日晌仍眷恋床笫不愿离……
那些连前朝都不知的事,后宫里流传起来就像插了翅膀似的,落在不同人的耳朵里,都能有不一样的味道。
白皇已身处宫中近月了,最初的那些日子里,圣上日夜不出绝浪殿,一连闭朝半月。前朝都不免猜测,大抵是叛军乱战方停,陛下需要时日处理私下事务。可怜满朝聪明人,都不如后宫一个小婢。
宫中上下都知道,圣上之所以不出绝浪殿,就是因为白皇始终未醒。那个人将自己锁在寝殿之内,日夜守候着昏睡中的人。醒了,便盯着她平静的面容;累了,便搂紧了在怀中同眠。直至十日后白皇醒来。
御花园花侍口中传出的小道,白皇刚醒那会儿,圣上抱着她去御花园,只因白皇一句想闻桃花香气。一夜之间,暮冬初春的御花园内竟出现了近百株桃树!
二月亭里,圣上怀中之人一身素白,半张脸都隐于雪貂大氅之下,绝不让旁人窥了去。圣上从不许那双脚沾地,由始至终抱在怀里,似是怕污了那雪色干净。哪怕是到了现在,只要能搂在怀里的,圣上便决不会放手!
白皇之于圣上,便是那最不可夺取的所在。不少人都曾瞧见过圣上看白皇的眼神,那种恨不能吞吃了般的渴切眼神,看久了,未免可怖。
这大半个月以来,白皇从未离过永陵帝身边半刻,所以此时景象莫不令在座众妃惊讶。
白皇之名早已响彻前朝后宫,但真正切近见过她正脸的,却是少极,毕竟有陛下像护命宝似的藏了掖了不愿给人瞧呢。
此刻得见,后妃们惊讶之余,莫不心下暗叹。难怪会有那等的传言,说白皇是魅惑圣上的狐媚。当然,这话是万万说不得的,谁敢讲,都是立时杀头的死罪!
上座之人,此刻虽因体弱而暂居轮椅,但一眼便能瞧出其身量高挑精瘦,站起来兴许比圣上都要高。众人只惊觉那张脸,实乃天工巧夺,分明棱角,薄唇如玉,云眉飞鬓,高鼻若峰,桃花冷眼。可怕那双不动自喜的勾魂眼眸灰灰淡淡,明明豪无感情冰冷相视,对上的人却不由自主便要陷了进去。
那如瀑及腰的雪色长发随意扎握,鬓间还有几缕散落,半遮了那冷漠的瞳眸。一身的素色白净,将那天都禁令破得体无完肤!
后妃与众多侍女久居宫中,能见到的人自也就那么多。她们也算是运道好的,碰上了容貌称绝的帝王,时而相见,还能被那英姿颜色所撼。
可如今眼前这位,当真可说是她们此生见过最为隽美无俦的人了!这副皮相,便是书中都觅不得,那般气度,闲坐自散。这么一个人,可谓只应天上有,落入了人间,便注定了不会安宁。
延陵无不知自己不过是坐在那处,便引得同殿之内多人都红了脸。可云颜却看了在眼中,这帮后宫女子只当圣上有天下第一之名的品相,却不知白皇陛下来历非凡,相貌不比人间有,圣上宝贝得恨不能谁都不给看!现在竟都被她们瞧去了,若是让圣上晓得,不定又要大怒了!
殿内延陵无静默,其余人也都不敢开口,大殿上悄悄然。
没过一会儿,忽听一阵碎步声从里间传来。延陵无几乎都能听出那步子里的欢愉,有笑声近,一晃眼就瞧见个小娃娃从里间跑了出来!
千蝠殿里的小娃娃,甚至看遍全皇宫,也就只有那么一个了,自然是小青儿!
西玦青本躲在最里间的寝殿,塞了耳塞把自己捂在被里,好挡去那穿墙的噪音。
但今天却是奇了,没吵多久殿里就安安静静的。西玦青正寻思着赶紧趁清静再睡会儿,刚一合眼,殿里的女官就跑来了,“殿下快些醒醒,白皇陛下来看您了!”
西玦青愣了半刻,唰地一掀被子豁然而起!吓了女官一跳!
“无无来啦?!”
若是没有女官拦着,西玦青险些连鞋都没穿就要冲出来了!被女官一路絮叨着,“礼数!礼数!”,小青儿这才算是勉强穿戴了整齐方出来!
只听好几声“无无!无无!”,西玦青一路小跑着过来,延陵无手撑双扶站起身来也去迎她。西玦青一把扑进延陵无怀中,延陵无一个没稳住还倒退了半步,云颜见状赶忙扶了一把!
这俩可都是祖宗,都是皇上的命宝,摔了哪个都要命的!
延陵无稳稳将西玦青抱在了怀里,侧首对云颜点点头,道了句“没事”,云颜这才安心。
她回过头去,正对上西玦青盯着她的大眼睛。延陵无颠了颠手上的分量,莞尔低眉,笑意一直漫到了眼底,“多日不见,青儿又沉了些,是不是长高了?”
她不笑不打紧,这一笑,便听得满座此起彼伏的抽气之声,好些都要捧了心了。
西玦青也不例外,她前七年对自家母皇独一份的柔声细语毫无抵抗,现在又加了一项,便是无无的笑容!
延陵无只要一笑,小青儿就会一脸痴傻,就差嘴角流下一丝不明了。
西玦青嘿嘿傻笑了半天,延陵无抱着她也欢喜,怎地都不肯撒手。
确实,开春以来小青儿又拔高了不少,昨日晨间量下,都快到虚辰腰那块儿了,分量自然也是要长些的。
延陵无抱了一会儿便得坐下,将西玦青放在腿上,但还要搂着,不舍得放开。而西玦青更是欢喜的不得了,也不愿意离开,就是心疼延陵无累着。
西玦青坐在延陵无腿上也得半抬了脑袋看她,她伸手摸了摸延陵无瘦削的脸颊,低声问她,“是不是青儿胖了,无无你抱着我累不累呀?”
延陵无笑容大展,她还当西玦青要说什么,敢情憋了半天,就说出个这话来!延陵无又搂了搂紧,在她脑门儿上重重香了一记。
“胡说!怎会累呢,无无可太喜欢小青儿了,恨不能天天抱着你才好!”
西玦青听到这话可高兴了!乐呵呵地也回亲了延陵无一记。
“无无,干娘说你身体不好,之前还受过重伤,好难调养的。她们都说母皇不让你随意出门,怕你受寒,我还以为好久都见不到你了!”
延陵无替她理理还没来得及梳整的头发,小孩子的发丝又软又细,延陵无简直爱不释手。
“我这不是来了么。无无日夜都想着念着小青儿,怎么都忍不住了,一定要来见你的,你母皇拦着也没用。”
延陵无轻轻摩挲着西玦青的小脸,听着她又傻呵呵地笑了起来,好不可爱。延陵无的眼神却又忍不住暗淡下来。这是她独一无二的血脉骨肉,是她带给西缄攸与自己最美的礼物,可她甚至无能为力去看清她的脸,甚至都无法陪伴她长大,甚至都不敢轻易告诉她——我不是你的无无,我是你娘亲啊……
明明近在咫尺,却好比相隔天涯。她竟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敢认。
“无无,母皇册封你做白皇,那你是不是就不会再走了?”
“对,我不会再走了。我就在这里,陪着你母皇,陪着青儿。”
“真的吗?!我做梦都想无无能来陪我的!等你身子好些了,就能陪青儿玩儿了!无无可以陪我捉蚂蚱吗?我可以随你去御花园赏花的!还能陪我玩儿捉迷藏!看我爬树!无无你的手如此好看,人也安静,说话还温文儒雅,一定能甩我那些个师傅几十条街!无无你要是能教我诗词书画,我保证好好学!还有哇!等过了秋,我们还能去狩猎,那可好玩儿了!……”
延陵无由着西玦青拽住她的手滔滔不绝,满脸的宠爱表情挡也挡不住。
要说真情爱意又于心有愧的,她此生也莫过这母女二人。
西缄攸,她亏欠于其实在太多。她欠她承诺,欠她真心,欠她年华不复。
而西玦青,她给了青儿生命,却未见她出生,未陪她成长,更无力伴她长大。她错过了她第一声啼哭,错过了她第一次学步,错过了她第一次牙牙言语,错了过她第一次写字,错过了她第一次爬树,错过了她第一次由衷地笑……她错过了她无数的第一次,她曾将她丢弃,一如她的母亲;她又突兀地出现在她年幼的人生里,而终将成为她人生长河里的一个短暂过客……她见不到她未来登基的模样,也见不到她与人相爱的情景,她不能送她有一日红妆婚嫁,她不知道她是否有一日也会成为母亲。
想到这里,延陵无就忍不住地难过。
原来人命是那么可笑的存在。那么短暂,所以绚烂;那么颠沛,所以精彩。
她由灵明沦落成人,体味人情八苦,尝遍病痛生死,知晓时光飞逝。
红尘倥偬,来去皆梦。若得往生,再求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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