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是西王朝的奉月。
顾名思义,奉月即为“供奉之月”,年年正月迎岁之后,便到了西王朝的奉天大典。王朝前身苍渊国年年奉天,五载祀神。自永陵帝即位以来,奉天之礼更是一年之中最为重要的仪典。
西王朝乃是当世第一大国,在广袤的沧海大陆之上占地几近九成,仅剩余些许边疆部族小国,亦皆臣服于其。
是而西王朝的奉天大月,除了有帝君万臣向上苍供奉之外,另有各族属国前来朝圣,供奉他们的“天鞑菩”西缄攸。
既有奉天之典,亦有众族来朝,西缄攸自是有的要忙。按往年惯例,整个二月期间,圣上都是忙碌得难觅踪影的,更是从不踏足后宫。是故,二月既是前朝仪典大月,亦是西殿后宫最为冷清的时日。
但今昔已非往日,今年,是永陵帝在位的第八年,也是西王朝风雨摇摆的一年。经历了叛乱,失去了边疆守护的西王朝,有如历经了另一场重生。
乱战之后的十数日,西缄攸虽未上朝,却安排兵吏二部将西北大军整肃。
但凡跟随方戬参与造反的,所有大将皆抄家诛连;而统领级的,亦要斩首示众;兵长一级,尽数赶出军队贬为贱民,永世不得录用。剩下的小卒小兵,圣上反而网开一面概不追究,毕竟国不可无军,皆打乱营列再尔重组即可。
剩余的二十余万大军,被一分作三,由影庄直接挑出人选带兵,二人带一列统数万军马,分散西南、西北、正西三麓,不得私自合并,自此一切大战指挥皆听从西缄攸一人!
方戬虽死,但他无疑成为了西缄攸心中的一根刺。
她悉心收归的人,竟抵不过延陵无的几句谗惑!最后若非延陵无莫名倒戈,只怕当日真得来场血战不可,西北大军与影庄、天都卫、御林军的损失还不知要有多少!此一战,西缄攸虽有七成把握,但毕竟还有三成忐忑,且对整个王朝而言,莫不是一场大难!
幸而延陵无最终的行为,无疑牵一发而动全身,她虽不明内情,却是由衷的安心。
方戬的背叛,让西缄攸自此更是不敢相信旁人。那叛变的行径深深刺进西缄攸心里,很多年之后,西缄攸早已忘记了方戬的样貌,甚至连他的名字也依稀难忆,但她永远都记得,曾有那么一个人,被她自以为掌握股掌之中,最终却还是背叛了自己。
人心叵测,西缄攸愈发冷心,可她的情,却在慢慢回来。
方戬大概从未敢想,有一天他竟能让西缄攸印在心里念念不忘,可笑竟是他头一遭的违背与忤逆,令西缄攸永远记住了有个人曾做了那天大的一件事。
真可谓荒唐。
多事的正月过去,迎来一派喜意的二月,西缄攸理应忙碌起来,但今年真是大大的不同。
众臣言论纷纷的朝堂之上,永陵帝一脸的无感,大臣们皆忙于禀报手头上的种种事务,西缄攸却全然提不起兴趣。仔细观察,原是今日殿上少了个人,难怪圣上如此兴致缺缺,坐也坐不住似的。
西缄攸此刻一心想着自个儿寝卧中的那人,月余以来,这竟是自己头一次许她离开自己的视线。究竟是谁在今天的龙椅上安了钉子?!简直是坐卧难安!还是寝殿最好!
“启奏圣上,方戬一案中,西郊驿馆为叛党所烧,毁了小半,以往番国使臣前来皆是安置在其处的,今年怕是不成了……不过,梁湖别驿倒是刚巧落成不久,可将使臣们安排其间,不知圣上意下如何?”
西缄攸听到这户部司空的问题就嫌烦,这点鸡毛蒜皮的事情也要启奏,简直无聊至极!
这朝堂真是半点儿乐趣都无!
西缄攸想罢。
只见那明黄的龙袖摆轻轻一抬,指着阶下一人出列,“西洺……”
十三王爷本还在发愣,忽听自家皇姐唤自己,赶忙出列!
“是,臣弟在!”
“洺儿成年也数载了,以往朕出巡之时,其皆将朝堂整治得井井有条,此次奉天与番邦来朝各诸事宜,便全权交由西洺打理吧!”
懒洋洋的语调传来,西洺还在半呆之间,朝臣们却早已快炸锅了!
想这十三王爷西洺,那是被圣上护得好好的一株温室嫩苗,什么出巡之时的监国,那都是有后头无数影卫暗部日日向圣上传示的,十三王爷不过是做做样子的罢了!
奉天大典与番国来朝那是何等的大事!种种细节流程,繁复得叫人头裂,区区一个半大儿郎,如何担得起如此重任?!
这不,西缄攸话音刚落,便有大臣出列阻止,“圣上三思!奉天乃是我朝第一大事!非经圣上之口一一确认不可轻易作定,十三王子虽已及冠,且才能出众,但着实尚难当此重任呐!”
西缄攸连正眼都不想给,斜睨抛下一道冷色,惊得阶下众臣人人心惧。
小半晌,西缄攸复又开口,“这是朕交由西洺的使命,办得好重重有赏;若是有何遗错,朕必也绝不放过……众卿大可放心,如若此次奉天有任何差池,有辱国体,便罚西洺撤去亲王头衔,贬作庶民赶出皇城。”
西缄攸冷得一丝温度都不含的语气冻住了众臣,却似乎没有冻到西洺,她将目光落向西洺,换了个语调,“洺儿,朕的任务,你可做得到?”
西洺一脸肃穆,沉静与西缄攸对视半晌,忽而抱拳跪地!
“臣弟谨遵圣上之命!定将今届大典办得完满!”
西缄攸无情的面孔终算抽出一丝笑意。
“好!起来吧洺儿,若是有不懂不清楚的,可多向五皇姐求教,多学多看,用心做事。”
“是!臣弟定不负圣上所托!”
“众位爱卿,此后皆可向小十三过问细则,今日,就散了吧。”
还不等有人答话,孟乔一声“退朝”便已传响!西缄攸挥袍而去,不带一丝留念。
虚辰慢步,看了看首位的西楚尧,忍不住笑意。五王爷这是被西缄攸坑了呀,西洺一个人又怎可能搞得好奉天,那最后一句不就是给西楚尧挖了个大坑么!想来莫不是西缄攸借机,报复先前西楚尧丢失粮草一事?
五王爷一脸吞了虫子的表情,看着一脸正经迎上来已然要开始求教的西洺,艰难地控制着自己的脸色……
终算结束了那无趣的朝议,西缄攸欣然往绝浪殿返去,那般欢喜期待,便是在她的步子上也都能感受到。
孟乔跟在后头,将西缄攸的模样看了真切。今日云颜伴在绝浪殿内,只得自己陪同陛下上朝。全程下来,陛下的心思莫不是远在天边,便连奉天都变了区区蒜皮。这下总算可以回去了,陛下真是快飞起来了!
只是西缄攸方走出陵天殿不多时,两名影卫便翻身落下,到了西缄攸面前。
西缄攸不由蹙眉,这会儿真是谁拦她都不成!
“何事?”
短促二字,影卫已经能听出西缄攸的不耐来,而他们要禀报的事,只怕会令主上更为光火!
二人不禁压低了嗓子,但也不得不报,“禀吾皇,今早圣上起身上朝不多时,白皇陛下便去了千蝠殿,云总管难逆其意,只得陪同前往,特命吾等前来禀报。”
他二人道出这事,早料到西缄攸可能会愠怒,可谁知,西缄攸刚听完便有如火冲天庭!
猛一拂袖,二人即刻被扇飞出去!还好被远处灌丛挡上一挡,这才没得重伤,但也双双吐出血来!复又爬起来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孟乔见状,连忙跪地俯首!
“圣上息怒!他二人这两日刚来值班,是属下未曾管束好!还请圣上开恩,饶过他们吧!”
孟乔心下滴汗,这两个蠢人!自己明明叮嘱过,白皇是圣上的心头肉,离了眼片刻都不放心!今日难得离开一个早朝的时间,白皇便自己跑去了千蝠殿。要知道今日可是十五,是后宫中人齐聚千蝠的日子,万一被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白皇又是体弱,那可如何得了!那还不得翻天了!云颜命他们来报,谁知道他们会等早朝结束才来,拖了这许久!圣心能不暴怒吗?!
西缄攸低头看向孟乔。
孟乔低着头都能感受到那目光之内的怒火之盛!
小片刻,西缄攸再次摆袖,抬步离去,“起来吧。白皇要紧,随朕去千蝠殿!”
“是!”,孟乔长舒一口气,连忙起身跟上!后头那两名影卫也赶忙谢恩!
转眼来看千蝠殿内……
延陵无怀抱着西玦青,听着小青儿一张小嘴停也不停地说着话,那声音传到耳朵里也都变作了妙音。
原本,她是做梦也不敢奢想的。有一日竟真能抱着女儿,安逸地听她给自己说笑。从前在仙狼山上,她的梦里只有婴儿的啼哭与嬉笑,却从没有个完整的模样。她以为她永远也见不到自己的女儿,谁能想,造化弄人,她不仅能抱着她,还能哄着她,与她笑闹!
只可惜,她不敢认她……
她只能做青儿的一个朋友,一个她童年之间的过客。
期求,而后得到,何其美梦;盼得,最终消逝,心痛百倍!
这般的难受,她不想青儿来承受。她已经亏欠了青儿的母亲,又怎可再伤害一次。
她宁肯陪伴青儿几年,见她长大些。离去之日,编排个好听的说辞,那也不过是失了个朋友,不会有多么难受的。
延陵无看不见西玦青此刻欢欣的小脸,也看不到自己满目的宠溺与心爱。
可云颜统统瞧清了!作为少有的明白人,才能明白此间种种。
这一副相拥嬉笑的场景,真是看得人心醉又心痛。
可延陵无偏生选了个不好的时日。
这满大殿的人,虽起初都被延陵无的模样惑了心目,但缓过劲儿来后,便也想清楚了。这再好看的人,恍如谪仙般的人,那也是来与她们抢圣上的!
称名白皇亦如何?这就是那个能撼动圣心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人,终于出现了!
只要是想清楚了这点,站住了立场,凭你再好看的面目,也只会令这般勾心斗角的女人怨怼!
锣鼓已响,戏,即刻便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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