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谎不需要什么成本,轻飘飘的一句话,一放就是三十年。
可揭露却要付出翻倍的勇气。
至始至终,程月蛮的语气都极其平淡,好像讲述的是别人的故事,她只是冷眼旁观,一个不懂事的女高中生,懵懵懂懂相信了所谓的爱,在男人的诱哄下,傻乎乎地交出了自己,而后,便是独自承担的十余年。
“老家就那么小,隔壁三花猫生了一窝小黑崽都能传上个好几天,更何况我这样年纪轻轻大了肚子的。”
“你外婆那会没少被人戳脊梁骨,她也命苦,你姥爷走得早,她又爱跟人吵架,我那会搞出这种事,被人笑了好久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小姨生闷气,你外婆也埋怨,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亲戚也觉得我给他们丢脸,所有认识我的人,我学校的同学,以前我总是帮忙的邻居……那些人都瘟疫似地躲着。”
程月蛮说着说着就笑了出来,“所以多好啊这个年代,虽然还是有人嘴碎,还是有人不长眼的想要管别人家的事,但大部分人,还是只在乎自己,冷漠的刚刚好,谁都管不住谁,谁的事和谁都不相干。”
是这样吗?
程蝶偏过头,努力克制着自己,防止落下眼泪。
嘴上如此的程月蛮,可在以后,依旧热情的为每个人前线,催促张凡好好读书,不然永远追不到赵梦妮,帮助赵梦妮找到弟弟和家人和解,甚至帮助了很多陌生人。
在她的世界里,似乎从来没有所谓的冷漠,互不相干。
小蝶嘴唇颤抖着,这点消息,实在超过了一个小女孩的认知。
有限的知识仅仅出现在生物课本,上面还没有讲的全面,她只知道,需要男女双方才能出现一个小孩。
可她不明白具体的过程,也不确定什么合法的程序才能保护到女孩子不受伤害。只能从有限的言语中明白,她的妈妈……曾经受到了很严重的伤害。
“没事啊,反正都过去了。”反倒是程月蛮主动安慰,“已经不在意了,所以才能说出来。”
她这句话能轻松瞒过小蝶,却瞒不过和她共感的程蝶。
心底的那场海啸自爆发后就再也没停歇过。
“对不起啊,明明是你爸,我却瞒了你这么久。”程月蛮伸出那粗糙的手掌,轻轻抚在小蝶的发顶,“一是我觉得太丢人,当妈的总想在孩子面前要点面子,要是让你知道我以前这么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教你。”
“妈,不,不是的。”小蝶手足无措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程月蛮又笑了,温柔地捏捏她的脸,然后说起了第二点。
“二来,是我想逃避吧,就像是不看恐怖片,就没人知道我害怕恐怖片一样。只要不提起那段过往,可能……时间久了,连我自己都忘记了也说不定。”
“反正人生吗,就是不断的出现意外,再解决意外,可我明白所有的道理,还是觉得……有点不知所措。”
心底的防线好像崩塌了,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可能每个人都有。
小蝶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无措地拉着程月蛮的手。
一如当初的约定,程月蛮做到了,她主动坦白了所有,可程蝶却恨不得她从来没开口。
“去学画画吧,妈仔细想想了,总不能因为这点事,耽误了你的兴趣,不是都说了吗,人活着就图一个高兴。”
“不学了不学了不学了,”小蝶拼命地摇头,她再也忍不住了,扑到程月蛮怀里,啪嗒啪嗒地掉眼泪。而程蝶则是转过身,默默隐忍着情绪。
她今年三十岁了,三十年来,见到了程月蛮各种样子,有时很凶,有时很做作,有时很温柔,有时很幼稚,但一次都没见过她这样脆弱过。
大学有次上心理健康课程,缺心眼的老师非要大家写个人分析报告,剖析自己,浅谈想法。
室友们大多靠着百度百科缝合一篇还算看得过去的文章。而程蝶则想着趁机倾诉,老老实实的打了几千字。
后果就是,她写的太完整,把教授当成了案例,公然在千人公开课上点评。
她分析她不幸的童年,倾诉妈妈的不作为,说自己其实很心疼但又忍不住讨厌……最后说到了那个总是缺席的父亲角色。
最后讨论时,整个公开课分成了两个大本营,一部分觉得是当妈妈的太刻薄,不是理想的母亲。一部分觉得是因为父亲的缺失才造成了这样的不健全,说到底还是单亲的锅,甚至还延伸出了一个子话题——单亲家庭是不是会造成孩子的心理缺陷。由此还出现了一小部分声音,则表示是孩子太别扭,死钻牛角尖,都是孩子的错。
整个课程,她颤抖着上完,尽管教授做了模糊处理,改掉了名字和关键信息,可程蝶还是忍不住把每一句,一一带号入座。
世界就是这么荒唐,谁也救不了谁,揭开了伤疤以为能快速愈合,熟料那个世界早就烂透了,处处都是病菌,那伤口再次恶化,发炎,周而复始,再也好不了。
后续还是去学了画画,小蝶原本说什么都不打算去,可程月蛮却反问她,“这就认输了?”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小蝶当场就被问住了。
而程月蛮则耸耸肩,用一贯满不在乎的语气再度拉扯。
“我不让你去你非要去,还坚持要和我作对……”
“不是和你作对,”小蝶急急打断,“我那会都不知道。”
“好好好,所以你更要去啊。”程月蛮耐心地说完想说的话。
“妈给你说那些,不是想要拦着你,反而是想告诉你,当初为什么不让你去,是觉得我们小蝶也是大孩子了,有些事不该总瞒着你。还有啊……”
程月蛮瞥了眼坐在远处默默围观的程蝶,继续说道:“你学画画是因为你喜欢,不是为了以后的职业,也不是为了我,更不是因为那个男人,只是因为你现在感兴趣,你想试试,那就去试试。”
“可是……”
“我的女儿,怎么还这么犹豫啊,想去就去喽。”程月蛮推了推她。
“你会不高兴吗?小蝶试探道。
与此同时,程月蛮也想起了以前那些出尔反尔,谁说小孩子不记仇不懂事来着,大人给出承诺又做不到他们可全都记着呢。
程月蛮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不会的,这次真的不会不高兴。”
她说着,径直走到了玄关,抬手取下一个大号相框,反复敲敲打打后,相框的夹层慢慢开裂,掉出几个文件袋。
“这是什么?”
程月蛮则示意她看。
程蝶则在两人移步时就自觉跟在了身后。
袋子里存放着各种收据,有医院的证明,有各种买给小蝶的理财产品、各种保险,小蝶写给程月蛮的小纸条,信件,还有成绩单。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程月蛮慢悠悠拿出的一张银行卡。
“喏,你的压岁钱,没骗你吧。我都给你存着呢,想着等以后给你买房买车,男人靠不住,妈给你出点钱,再加上你的压岁钱,也够你装点门面。我们店啊,也不知道能开多久,反正走一步看一步,以后都是你的,就算你混得不好,好歹有房有车,有我留给你的养老金,凑合凑合也能生活。”
彼时的小蝶,尚未正式读高中。
就连从未来出现的程蝶,也不过刚刚三十岁。
未婚甚至还没有结婚的念头。可眼前这个人,却已经为她考虑到了很久很久的以后。
小蝶尚不懂养老到底意味着什么,反正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于她而言,不过是妈妈好像给自己准备了很多东西,想到了他们的以后。
可对于,真的在那一场真真假假的梦境里,看到了程月蛮不在,看到了独自一人,两点一线,日复一日,继续着悲哀枯燥日子的程蝶。那意义,好像是米开朗基罗回到宇宙起源真的见证到了创世纪那一刻。
浑浑噩噩地跟在兴冲冲的母女身后去报名。浑浑噩噩的被程月蛮认命为书童,陪着小蝶上下课。
浑浑噩噩地重复着小蝶每天都上了什么课,再浑浑噩噩地听程月蛮的心得。
小蝶的暑假虽然一开始多磋磨,好再后来,真正实现了暑假快乐。
反倒是程蝶,像是灵魂被抽走了一半。终日魂不守舍。
她不知道程月蛮说得真假,因为未来的她,总是打不起精神,也看起来没什么冲劲。
呆在家里蹭吃蹭喝,安详到像一株湿地里的蘑菇。
没房没车,工资并不低,但到手后吃吃喝喝买买买,虽然尝试着存钱,但花的速度似乎更快。最后算下来,钱包、银行卡、两个支付软件,全都是空空的。
万幸没有用信用卡,也没有欠下什么贷款。
大概是看出她能坐吃山空,那份小时候的压岁钱存款,那些定期投资的理财产品,她全都没看到过。
“你都会给她吗?她还那么小。”多日的纠结,终于在高中开学前一晚问了出来。
程月蛮起初有点疑惑,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啊,你说那个啊,当然会,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是……她还没问出来。程月蛮已经自顾自开启解说。
“等以后吧,找到合适的时机,比如那孩子到了低谷?或者发展她的小家庭?总之,不能在她学好不思进取的时候给她吧,万一更不思进取,那我的准备不久没了意义?”
“嗯,是这个到底。”
她终于释怀了。
原来还是她不够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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