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是从前,程蝶绝对想不到“好欺负”这个词能用在程月蛮身上。
可现在,不仅用到了,还是她亲口说出来的。
那一巴掌用了很大的力,比程月蛮打她的那一耳光还要过分。长长地指甲,在程月蛮脸上留下了几道清晰的痕迹,某一处还沁出了明显的血珠。
这比让她挨打还要痛。
其实类似的事情也在十八年后对照出现过。
就在几个月前,她在公司为一位年长的同事打抱不平,也不过是一件小事,但当主管刻意想刁难一个人时,那个人连呼吸都是多余的。
开会时主管又在指桑骂槐,侮辱性的言语,让人抬不起头来。
按理来说,她的性格是绝不会主动站出来为别人出头的,可那次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地起身帮忙说话。
结果就是一起被骂,后续工作量翻倍,同事反过来责怪她平时不说话,这会出来装好人,又帮不了一点忙。
最后说好的晋升也被现在的组长空降取代,而她则加了一周的班。
回家后程月蛮怪她不会变通,“你得知道成年人的生存法则啊,总这么幼稚,人得学会低头,忍一时风平浪静,后面才会有更广阔的天空。”
她解释,说看不下去,觉得心疼。
程月蛮继续不以为意,“成年人的社会就是这样啊,大家都能接受,怎么到你这就接受不了?”
这种话其实听过很多次了,可那次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难过,声音在喉咙里死命压着,最后却在程月蛮满不在乎地出门去找好友打麻将时爆发。
“因为我那一瞬间想到你了啊!”
“我想,如果是你在职场上被小自己十几岁的领导辱骂、毫无理由的挤兑,我希望会有个人站出来帮你,哪怕只是安慰。哪怕只说一句话。”
似乎太理想主义了,她把自己感动的一塌糊涂,而程月蛮则轻飘飘地转身,眼神里依旧没有太多温度,连语气都是冷的。
“多管闲事。”
那一瞬间,她觉得好无力。
可即便如此。
即便程月蛮满不在乎,可她还是无法放任不管。
“程姐你看什么呢?”正叉着腰气冲冲抱怨那女人真刁蛮的赵梦妮,见程月蛮一直没搭理她,忍不住抬手在人面前晃晃。
程月蛮抿抿唇,露出一个抱歉的笑,“没什么,就是想到了小蝶。”
“哦对,程姐今天生日,小蝶给你准备惊喜了吧?”赵梦妮颇为羡慕地开口。
赵梦妮此时也不过刚刚成年,她是到城里寻找弟弟的孤女,有段时间总在网吧里捡别人吃剩的东西,后来被投诉到程月蛮那儿。
这事程蝶也有点印象,犹记得脏兮兮的赵梦妮拘谨地跟着程月蛮回家,还在她的房间里借住了一晚。
她当时很不情愿,嫌人脏,打结的头发保不准还有虫子,她才不要让那种人用她可爱的草莓床单。
但程月蛮发了很大的火,训斥她不懂事,然后带着赵梦妮去了浴室。
衣服没有借用她的,而是穿上了程月蛮的旧裙子,收拾好后倒是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局促不安地偷偷看人,还挺可怜。
但看到程月蛮对她好,还是觉得不满。占有欲作祟,晚上一起吃饭,非要炫耀似的在人面前表现,直到被程月蛮轻轻拍了一下后脑勺才消停下来。
那晚还是贡献了房间,不过一大早,她专门起床检查,却发现赵梦妮老老实实地趴在她的小书桌上。
她给人盖了条毯子,又心虚地跑开。
那段时间赵梦妮一直留在他们家,接送她上下学,帮忙买菜做饭,保姆似的。
她问过程月蛮,“她为什么不上学呀?我们老师说,不上学的都是坏孩子。”
程月蛮低下头,迟迟没有回答。
只记得几天后,庆祝完赵梦妮的生日,她就去了月满上班,人也搬到了网吧楼上的小隔间。
再长大一些,上了初中的程蝶,在一个很平淡的下午想起了小学那些事,自觉当初的举动,给赵梦妮带来了无形的伤害,别别扭扭地去说抱歉。
赵梦妮却又笑,“没事啊,那时你才多大,我才不和小学生计较呢。”
真是和程月蛮待久了,说话的语气也像了三分。
她撇撇嘴。
可又听赵梦妮说,“不过,也多亏了你,程姐才愿意收留我呀。”
她不明白。
赵梦妮则蹲下来,亲捏地捏了捏她的鼻子,“程姐说,她那会是想到了你。”
“‘要是有一天我家小蝶走投无路,我也希望会有人能帮她一把。’程姐是这样说得,”赵梦妮颇为羡慕的感慨,“但有程姐在,怎么想你也不会混得像我这样惨。”
不,是会的。
从回忆里抽离的程蝶失落地垂下眼。
她无法忘却在梦境里看到的那一幕——甚至她都不确定那究竟是梦,还是她的未来。
或许正是如此,她才意外来到了这个世界。
程月蛮已经把母女两人的那场争执简单带过,当然,那句我最讨厌你了被适当删减。
赵梦妮听得目瞪口呆,“程姐,要不——你还是去看看小蝶吧,万一那孩子真跑远了怎么办。”
程月蛮摆摆手,“没事,她就是赌气,一会儿就回去了。”
“可是……”
“真没事。”
程月蛮勉强地笑笑,“这些年再难的事我们母女俩都撑了下来,小蝶那孩子懂事的很,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程蝶就隔着赵梦妮和程月蛮远远对视,这一瞬间,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又或者,她所感受到的程月蛮到底是什么心情。
良久,久到程月蛮已经打了几个电话,找了认识的医生朋友帮忙重新验伤做检查,又喊小凡回店里配合警察调监控,甚至还重新排了夜班。
可她的计划里,唯独没有女儿。
“就这么放心吗?”她忍不住问了出来。
“天黑了,你就没想过她会不会不安全。这次说了重话,你就不在意她是不是真的伤心了。赌气的人,不就是想要一个安慰吗?你以为的,你认为的,小蝶她真的,都知道吗?”
声音一度哽咽,她艰难强忍着,才避免哭出来。
三十岁的破碎灵魂,曾在未来的年年岁岁里,一次次逼着自己,和那些童年的碎片和解。
可是好难,明明两人相处了那么多年,可每次回想起来的,总是被撕碎期待的画面。
后来彻底麻木了。
逐渐不在乎,妥协承认,她和程月蛮之间就该是这样的联系。
她们不会好起来。
可偏偏在这种时候,被迫知道还有这样的信任。
像个笑话一样。
“我能怎么办。”程月蛮喃喃道。
“怎么了程姐?”赵梦妮噼里啪啦地按着手机回消息,冷不丁听到这句,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程月蛮摇摇头。
胸腔里的悲痛感更剧烈了,程蝶抬手按住,这一次,她无比确信,她感知到的是程月蛮的情绪。
是她说得太直接了吗?她手足无措地向前,斟酌语气,思索要如何安慰道歉。
其实她真的没那么讨厌程月蛮,只是觉得很遗憾,明明她们可以不用那么麻烦,明明可以简简单单。
“你说得对。”程月蛮却在此时自顾自地笑了。
“嗯?”赵梦妮抬起头,依旧一头雾水。
而程月蛮则郑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这边先交给你了,小凡一会儿跟着李警官过来,你和他们商量着来,我先去找找小蝶。”
夜路漫漫。
在此时,无论是心理还是实际年龄都达成一致的母女,终于肩并着肩。
程月蛮仍然不那么信任,也对只有她才能触碰这个设定觉得新奇,“我觉得你像鬼,但又不是鬼。”
“嗯,我可能是一个寂寞的魂,不甘心死去,于是借这个身份苟延残喘。”
“你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
“我才过完三十岁生日,嗯……在你前一天。”
程月蛮愣了一下,摸摸鼻子,“那我还得给你叫姐?”
程蝶忍不住笑了,“不用,你可以喊我……”
她认真思索了一下,缓缓吐出两个字,“小茧。”
“小jian?哪个jian?简单的简?检查的检?”
“是破茧的茧。”
因为破茧才能成蝶。
她没把这句说出来,仍旧心思沉沉地想着程月蛮和赵梦妮之间的对话。
原来这种事,在网吧经营中很常见。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一番。
今天是两人打架,前天是几个大叔霸凌,再前一天,是网恋奔现但其中一个骗钱。偷东西的更是不在少数。她只是听着赵梦妮随口抱怨的删减版,就已经心口一窒,觉得极其艰难。
可程月蛮却从来没有抱怨过,硬生生的把这生意坚持了下来。
她忍不住偏头去看她身边的女人。
三十岁的她,还没有开始带那些叮叮当当贵死人的配饰,但穿衣风格已经张扬地像行走的红绿灯。
夸张的艳红色口红涂抹在粉感偏重的脸上,搭配着短发,看起来像……
“看什么看!”
像极了动漫里的女反派。
程蝶偏过头,压下那一瞬间的心软,“小蝶就在前边。”
程月蛮的脚步却在此时突然停下, “话说……你怎么知道她在?”
“……”程蝶猛然卡壳,憋了好一会,才想起要贯彻那句话谎言。
可她还没开口,程月蛮却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算了,懒得管你。”
程蝶瞬间松了一口气。
而她还没平复太久,就又听到程月蛮的警告。
“先信你这一次。不过,你管你打得什么主意,只要你敢伤害小蝶,我不管你是谁,我都饶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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