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问的是,”季圆儿微微颔首,接着仿佛害怕自己接下来的话被对面听了去,先是上前几步,而后低声解释道,“我在路上同他们碰见,便想着同形一段路,可方才我瞧见他们往那羊奶里头悄悄加了东西,因此也就反应过来。”
这人也是奇怪,觉察出危险后,首先想的不是自个儿逃掉,反而甘愿冒着风险来到这里,只为提醒不相干的陌生人。
“那么敢问道友,你如何有办法可以帮我们摆脱这伙人的纠缠?”术临汛不予置评,接着问道。
季圆儿索性走到四人身边,“这个不难,离这里不远有座观,我师父及师兄弟都在观里,只要道友按我说的路线走,等到了那观,我便可以唤出他们,与众位一齐击退贼人。”
说罢,术临汛仔细琢磨,叶真却是不动声色搭上他的手,继而轻轻扯了扯其中一根指头,那意思是让他不要轻易相信,可下一秒,那手反而被术临汛忽地钳住,随即叶真的手心传来轻微的按压,应是在叫他宽心。
“如此,多谢道友了!”术临汛欠身致意,季圆儿随后以手作纸,细心指点行进路线。
待对方能够清楚重复,季圆儿终于恢复原貌,重新走回商队中间,可眼神却有意无意隔空望着,颇为上心。
这时,砒霜在莫问的救治下,终于恢复所有意识,小家伙将胃里残留的奶水全部吐出,可到底是吸收了一些,因此身体仍然孱弱。
羊奶被人混入好几种后劲极大的毒药,只是由于每一种剂量不多,所以砒霜去舔的时候没能闻出来,此刻在主人的救治下它虽醒转,但似乎无法唤出体内灵蓄,竟是被毒封死了气海,暂时成了人畜无害的山间野兽。
它无奈地挣扎了片刻,却遭来主人的二次责难,当脑袋被轻轻弹了一下后,两枚微苦的药丸跟着被丢入它嘴里,那药丸在嘴中甫一化开,只觉浑身滋生出源源不断的力量,缓慢释放却能足够支撑它走完接下来的路程。
随后,砒霜甩了甩逐渐轻盈的脑袋,双腿一蹦,竟是恢复了八成的活力,它在莫问脚边讨好地蹭了蹭,随即就要去找浮球,可这时浮球已撤去了担忧,反手给了它一巴掌,唧唧呱呱地像是在斥责它的贪吃。
方才季圆儿过来说的那些话,莫问和洪忍也都听见了,他们也明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但面上却和术临汛一样,皆是打定主意,想要看看这一个两个到底是在打什么鬼心思。
于是当下,三人暗自交流一番,便向着季圆儿所指,偏转了原先路线。
只走了须臾,便能隐约瞧见,沙海的尽头,突然耸立出数根挺直的风化岩。
天色随即骤暗,越接近风化岩便越能感觉到,“呜呜”的狂风自暗中席卷而来,那狂风当中夹杂细沙,甫一擦在脸上,顿觉火辣辣地刺痛,就连四周微弱的天光也速速隐去了。
走在风中的叶真,正要用衣袍的袖摆去挡刮过来的狂风,然而袖摆将抬未抬,那肆虐的风便毫无预兆般陡地消亡,他抬眸去探,原来是术临汛自觉靠了过来,灵力骤闪,二人周身便形成一道连风也难以跨越的界膜,将他牢牢护在里头。
再往后看,莫问与洪忍也是一样,只是二人的界膜模糊许多,偶尔还是能钻入逃漏的风。
浮球则是站在砒霜背上,其羽毛天生便能阻隔风雨,因此它将翅膀展开,遮护住上下两具身体,边还指挥着什么也看不清的砒霜,朝着正确方向进发。
跟着的商队可就不好受了,这些人不过是群被利益驱使的普通之辈,遭遇如此诡异的风沙,只能解开各自的包头或风帽,尽量遮盖住脸上裸露的皮肤,以免遭到黑沙的抽打。
然而,这些人之所以能够在暗无天日的沙尘中,仍然没有迷失方向,全靠了走在队伍中的季圆儿,那黑沙似乎颇有灵性,当刮到他面前的时候,便主动分作两半,徒留他一人宠辱不惊。
是以,他便能够带领商队,朝着风化岩的方向直线进发。
可是当他瞧见前方四人状态后,心便猛地一沉,他料到对方拥有灵兽,修为肯定不俗,但没料到这几人竟能结成界膜——那可是金丹期以上的修士才能达到的境界!
季圆儿登时便感嘴唇发青,待他稳了稳心神后,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此刻形势已成离弦之箭,再没有转圜的余地,况且,他对前方的东西很有信心,区区几名金丹修士,还不足为惧。
在术临汛的庇护下,叶真首先踏入风化岩中,瞬间他便好似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那黑沙卷起的朔风不知怎的,竟突然失去刚猛的劲头,转而淡了墨汁游荡在狭小的空隙当中。
可回看来时的路,一道纯黑的屏障依然隔开了阵内与阵外,叫人完全看不清外头沙漠的情形,两人兀自等待了一会,莫问与洪忍,砒霜和浮球也从屏障里浮现出来。
拍打完身上、脸上残留的尘土,莫问从袖间掏出一柄小臂长的碧绿枝干,这枝干韧性极好,来回掰扯两下竟能发出翠绿的荧光,足够照亮四周景象。
风穿过黑色的屏障,脱墨后又马不停蹄油滑在沉积岩之间,将那几丈高的磐石棍,削得条条沟壑,光怪陆离。
鬼哭狼嚎的呜咽从未停止,就好像这风化岩间藏满了令人惊惧的怪物,正在黑暗中伺机窥探来人,一个不注意,就会用它的血盆大口,将他们给衔了去。
“这里的沙土不正常。”行进一会,莫问蹲下身,攥了一手脚下的细沙扬在风中,只见那沙并未降下,而是分作几坨,分别往不同方向飞散而去,可这里的风却只冲着一个方向刮。
四周肯定有什么,在吸着这些沙土。
“有法阵!都注意些。”术临汛也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出声提醒道。
众人不禁肃然。
与此同时,商队在季圆儿的带领下,终于闯过黑沙抵达风化岩区域,待所有人越过那道屏障,齐老爹解下束在脸上的包头,往前方探了许久,竟是没看见先头那四个人的身影。
他脸上有些不甘,口中却称赞道:“哎呀,季小哥,这趟多亏了你呀!”
季圆儿回他:“当家的言重了,若不是当家的施以援手,在下早就死过一遍,哪里还有机会能为各位分忧。”
原来这季圆儿真的是半路加入的商队。
八日前,齐老爹带领众人进入沙漠,于腹地之中偶遇一人,那人半边身子埋入沙中,面色憔悴口角泛白,显然是缺水多时行将就木,齐老爹见这人生得容貌颇为端庄,便想着先将他就活,再束着给贩到别处。
可那人醒来后,为回报救命恩情,竟脱口了一个秘密。
“在下从小无父无母,幸得流浪遇到一位师父,师父待我极好,不仅将我带回观中照护,还许我锦衣玉食的生活,”季圆儿断断续续道出一段故事,不时呷几口清水入腹,“可时间久了,我也生出些疑惑来。”
那观里的师父及师兄弟们,隔三差五便会消失一阵,但由于这些人每次都是分批消失,因此一开始他并未察觉。
头回留意到不对,是与他十分亲近的大师兄。
某天他瞧见师兄扛回来个袋子,可能也是疏忽,见周围没什么人,师兄便将袋子置于桌上,自顾自进屋取东西去了,季圆儿好奇从躲藏的门内走出来,去翻那袋子里的东西。
里头竟然是满袋子的金银细软,珠玉黄金,琳琅满目!
那以后,季圆儿越想越不对劲,他居住的观人迹罕至,可造观的砖瓦用料又都十分讲究,还有,师兄们虽也会外出采购,然而每次带回来的东西,都是需要花费许多银钱才能买到的。
没有收入,哪里来的银钱可供支出?
于是,他细心留意大伙外出的规律,终于瞅准机会,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暗自跟上了几位师兄的步伐。
先是出了观,走了一段很远的路程,正当天色快要清明的时候,沙漠中突然刮来一阵狂虐的黑沙,扫得他完全没办法睁开眼睛,不过,他在观里也修习了大半年,凭着身上术法,勉强在这黑沙中没有跟丢。
接着便来到一处风化岩林,季圆儿不敢跟得太近,他在岩间来回穿梭,小心隐藏自己身体,片刻后,竟发现三位师兄突然不见了!
此时天光至少已经大亮,但岩林里面,除了呼啸的风声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再也听不见其他动静,他陡然心生慌乱,也不管被发现的风险,只是兀自奔跑喊叫师兄的名字。
然而,没有一个人回应他。
就当他快要绝望的时候,眼前的风化岩居然动了起来,那些粗细不一的岩石,于霎那间变作扭动的身段,迅速包围住他,压迫而来。
可转眼间,黑暗陡然消失,他竟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座黑黢黢的府门面前,而那紧闭的府门背后,却是热闹鼎沸的欢声笑语,勾得他不由自主向前走了几步。
顷刻间,那府门便感应到他的存在,蓦地被一股力量从中打开,露出当中秘密。
只见里头金光熠熠,红灯翩翩,那纯金建造的亭台楼阁,古玉铺设的辇道花柱,让人见了便再也没法移开视线。
“是极乐!极乐之地!”说到这里,季圆儿抖动着皲裂的嘴唇,眼睛直勾勾望着虚无的前方,仿佛此刻,他再次回到了当晚那府门前头,抬脚再走几步,便真的可以登入极乐之境。
商队里的人听得痴了,不禁暗暗吞咽口中唾沫,对这些人来说,那样的地方确实就是极乐。
当时的震撼很难详细形容,季圆儿无法抑制地踏入府门门槛,两旁立刻便迎上来许多娇美的宫娥,个个唇红齿白,身段翩跹,若说是天庭下凡的仙女也不为过。
“仙女”们皆是穿着暴露,一双双含情眼片刻便能将人的魂魄给勾去。
在来人的带动下,季圆儿心中春情荡漾,他被带向各个宫阙间,每一间都有许多像他一样的人,可对方比他熟稔许多,皆是坦然地沉浸欲海,醉生梦死。
他在那里整整待了三天,嘴里吃的是美味珍馐,喝的是琼浆玉液,陪侍的是宫娥仙子,就连睡觉的卧榻,都是纯金为底,镶满了从未见过的精美宝石。
后来他知道,这地方每个人每个月只能待上三天,等到他从极乐坠回凡间的时候,甚至还背了一袋珠玉黄金兀自站在风化岩中,然而在当时,他的念头只有回去,于是他抛下那袋东西,在岩林里疯了般转了许久许久。
直到三位师兄发现了他,并将当时几欲癫狂的季圆儿给抬回了观。
“你发现了那里的秘密,我们便不能留你了!”回来后,师父是这样对他说的。
他被断水断食关了好几天,接着又被人丢在沙漠腹地,几欲死去,直到遇见齐老爹的商队,才总算捡回一条性命。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回去?”季圆儿说完一切,齐老爹面上毫无波澜,但此刻他内心已然波涛汹涌,却只是抽着烟斗哑声问道,走南闯北了那么多年,他习惯性从细微处判断对方话里的真假。
“因为。。。。。。因为我要回到那里,再体验一次!”季圆儿忽然眼眸锃亮,他像是中了极乐的毒,深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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