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清醒之后,叶真听见屋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睡前分明一派欢天喜地,然而此刻紧张的气氛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其余几间屋子里的人,多少要比他和洪忍更加警觉些,因此这会“梦蝶殿”的每间寝殿中,都有两双眼睛于暗中默默窥探屋外状况。
不正常,明显不正常。
今日包括应院长在内,一众先生们护送大部队出阵,最早要到明天才能回来。
这种时候别说书院里留守的人少,即使有师兄或者先生因为什么紧急的事情找过来,断不会小心翼翼只在周围逡巡,更何况听那刀剑相磕的动静,来人绝非善类。
唯一的答案只有外敌闯入,可“天渊”好生生隐藏了这么多年,怎会正巧卡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人破了阵法?
术临汛守在窗前屏声观察,叶真则是挪到洪忍床前又是晃又是掐地想要将人弄醒,无奈这家伙像是喝了迷药般睡得太沉,洪忍的胳膊都被掐紫了,眼皮愣是一动不动。
来不及了!黑影已经围至殿外,恐怕屋后引渠的退路也没能幸免于难。
叶真咬咬牙,他索性将洪忍的身子搬到床下,跟着扯过毛毯盖在上面,又把床边摞着的书推到地上,现在要是不特地去搜,很难发现床下正躺着个人。
他这边刚忙完,只听寝舍尽头忽地传来“啪嗒”的异响,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按捺不住,猝不及防地撞开窗户杀将出去。
必定是梁束婵无疑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黑影们严守以待,立时便有小撮队伍抵挡住她的突然冲击,硬生生将人逼回了殿前空地上。
这些黑影十分难缠,不仅个个身怀绝技,并且成群结对配合默契,饶是梁束婵手中赶月扫得凶猛,可就是无法轻易从包围圈中撬开哪怕一个缺口。
有她打头阵,屋里埋着的纷纷接踵而至,一时间,“梦蝶殿”外乱作一团,两方混杂交战,都是难啃的骨头,谁也占不到太大的便宜,只是僵持着打的难分难解。
“你在屋里藏着,千万别出来!”术临汛对着叶真嘱咐,见他点头答应,这才放心冲出屋去。
屋外漆黑一片,交手片刻,术临汛敏感地意识到,对方肯定是有备而来,至少对书院里的情况了如指掌,知道该派多少人手去到各个殿里围追堵截,恐怕这会整座山已经叫人给团团围住了!
正猜测间,握山起了道符,随即他得以从围攻中顺利脱身,且汇到术临汛身边,握山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悄然说出自己的判断:“这些人,是大康暗卫,要小心!”顿了顿,他用斩/马肃清身边威胁,继续说道,“还有,书院里肯定有他们的内应。”
若说内应,头一个就要怀疑握山,他是大康皇族,身份、目的是迷且敏感,不过他既然能够主动出言提醒,此事大概率与他无关。
那又会是谁呢?
术临汛一众要比想象中更加难缠,只听屋前的黑影用哨声招呼两下,守在屋后引渠边的另一半人手,立刻蹿入屋中,毫不犹豫地汇入屋前的大部队共同作战。
没人留意到,叶真正缩在黑暗的角落不发一声,他绷紧神经留意床底状况,见敌人穿过屋堂,根本没有察觉到他与洪忍的存在,因此终于稍稍放松心弦。
他在心里默默盘算,瞧这情况,“梦蝶殿”一时半会还能守住,然而山顶的郎老头可怎么办?
此刻应院长、沈玦等厉害的师父全都不在,除了郎老头,师父当中只剩望空或者曹勤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先生,假如他们被人抓住。。。。。。
登时,郎老头身首分离的场景便在叶真的脑海自动浮现,听见屋外“叮叮哐哐”的打斗声,他心里艰难反复,完全拿不定主意。
踌躇片刻,叶真还是起身将挂在墙上的细剑取了下来,接着他挪到窗下朝屋外望了一眼,确定没什么人留意到自己,跟着提了股气一溜烟冲入屋后黑暗的夜色中。
果然没有遭遇阻拦,他从殿后绕了个大圈,双脚终于安全地踩在台阶上。
“梦蝶殿”距离山顶很远,要想尽快赶到郎老头身边,叶真必须手脚并用地飞快攀爬,好在大半年时间里,他在这条长而陡的台阶上来来回回无数次,即使看不清楚台阶全貌,也能够轻松往上走。
往上几层都是弟子们的寝舍,因此喊打喊杀的声音不绝于耳。
寝舍里倘若是有厉害的师兄师姐在,尚能带领一众弟子负隅顽抗,然而中坚力量回乡省亲,剩下的弟子中大部分都技不如人,几轮围剿下来他们纷纷束手就擒,被黑影们踩着后背按在地上,跟着哆哆嗦嗦被绑缚了双手,集中发配到某个地方。
正默默走着,叶真右手边的台阶突然蹿出几个人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位师兄挣脱束缚,避无可避间竟无头苍蝇般沿着小径猛地蹿出,这师兄身后跟着两道黑影,看得出来,二人追得含糊,似乎并不想立刻捉人,倒像是在耍人取乐。
没有预兆的四目相对,瞬间,逃跑的人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然而下一刻那两道黑影仍是没能放过他,于同时双掌一击,把人堪堪打下了台阶。
叶真色变,他盯着师兄的身影消失在黑乎乎的台阶上,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甫一抬眼,他发现那两道黑影早已发现他的存在,且对方金色的眼眸微微亮了分寸,好似是盘旋的鹰盯上了猎物。
片刻不敢耽误,叶真不管不顾地向上攀爬,他不敢往身后看,耳畔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以及“咚咚咚”追着他的杂乱脚步。
然而再次出乎意料,追赶的脚步竟忽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前一后两声疾呼,以及身体砸在台阶上的闷声,与方才那位师兄跌下时发出的声响完全一致,跟着黑暗里再没了其他声音,只有幽幽的虫鸣,一如既往地冷眼旁观。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叶真吓到腿软,他跌坐在地,双手撑住身体,目不转睛地瞧着身后空无一人的台阶,冷汗控制不住地“唰唰”往外冒。
时间过得极慢,好像已经跑出寝舍的范围,因此周遭安静许多,可这股安静化作一道催命的符,仿佛稍不留神,就会有什么人突然冒出来把他给推下山去。
不知过了多久,叶真感觉自己的力气稍稍回来些,他闭了闭眼,抱着怀里的剑从地上爬起来,喉咙因为大口喘气而变得干涩刺痛,他只好吞下几口唾液,打算不去管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想重新出发赶紧找到郎老头。
可是刚要抬脚,只听下方再度传来“咚咚”的沉闷脚步,那脚步缓且轻盈,不注意分辨几乎听不真切,然而叶真还未从耳畔恐怖的敏感里挣脱出来,此刻就算是起一阵风,对他来说也如草木皆兵。
这次,他冷静地挪到阶旁的黑暗之中,同时从剑鞘里不动声色地抽出细剑,被狠狠吓了一遭,到底生出些不肯束手就擒的勇气来。
一点一点,来人逐渐靠近。
好似感受到他的存在,来人忽地顿住脚步,双方屏住呼吸僵持片刻,对面突然幽幽出声:“小真,是小真吗?”
屈理,是屈理的声音!
叶真只觉周身好似浸入寒潭,冷汗不停地从头顶淌下来,淌到后背,淌至脚底,他尚不敢放松警惕,直到看清楚屈理的整张脸,一颗心方才落回肚里。
“刚才,是不是你解决了那两个人?”他求救般攥紧了屈理的两条胳膊,颤抖着声音问。
“什么?”屈理好似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你是说有人追你?”
“刚刚有两个人追着我跑,要抓我,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两个人突然不见了,真的不是你吗?”
“不是我,”屈理笃定地摇头否认,接着说道,“太乱了!我想出来找找林用,小真你这是。。。。。。”
“我要去郎师父和望空师父那儿看看,还有曹勤师父,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被贼人抓到。”叶真缓了口气,老实交代自己偷溜出来的目的。
两厢合计,反正都要寻人,索性结伴同行,又因为不知道林用究竟在哪儿,所以他们先准备去到山顶师父们的寝殿处看一看。
自从和屈理汇合,叶真再没瞧见半个黑影出现,大概是由于贼人都集中到弟子寝殿周围,因此师父们的寝殿还没顾得上去。
爬了不多时,终于抵达山顶,只见寝殿外间所有的灯全部熄灭,而无论是两边的游廊、亦或是荷花池里的长廊,安静的未免有些奇怪。
即使睡下了,也该有所察觉才对,难道他们来晚了,几位师父已经让人抓去?
叶真焦急万分,他不敢出声大喊郎老头的名字,只是顺着游廊往师父寝殿的方向跑,然而当他跑到目的地时,只见敞开的殿门内一片狼藉,桌椅、木架被人翻的乱七八糟,床上的被褥一大半垂在地上,好像被窝里的人正睡得鼾熟,冷不丁被人蛮横拖走。
心脏仿佛坠入谷底,他不放弃地一间间查探,直到推开最后一间寝殿,郎裕、望空和曹勤均是不在。
莫非。。。。。。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空荡的游廊中,黑压压的廊道令他感到窒息,没来由生出万分异样的感觉。
叶真本能地顿住脚步,他陡然惊觉,竟连屈理也不见了踪影,他正欲抬脚去寻,猝不及防间手腕忽然被什么人狠狠攥紧,跟着那人不由分说,扯住他便跑。
“别说话,快跑!”居然,是许久没有露面的林用。
心里的疑问一大堆,然而叶真意识到现在不是个可以轻松说话的好环境,因此,他边跟着林用边提醒道:“屈理,屈理和我一起上来的!”
林用并不理睬,他拉着叶真自游廊钻出,眼看着就要跑回台阶,只听“嗖嗖”几声破空,有什么东西朝着林用的后背悍然射来,当下他将叶真甩到阶前,跟着弯刀抽身后挡,“叮叮”是熟悉的银钉打在刀刃上的声音:“别管我,你先跑!”
叶真哪儿来得及仔细体味,他明白林用比自己厉害许多,于是头也不回地沿着台阶向下奔逃,事情实在奇怪,他要赶紧返回“梦蝶殿”,带人回来救出林用。
就在此刻,屈理拦住他的去路,叶真随即回身指道:“林用,林用还在上面!快去救他!”
回应他的,是沉默不语的屈理,山顶的拼斗不过持续了须臾,林用只挣扎了片刻便没了动静。
模模糊糊中有道黑影子移动靠近,居高临下地对着屈理沉声吩咐:“还不把人带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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