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真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屈理,然而对方并未回应他的目光,只是对着那个黑影子仓惶道:“不是说好了不动他们?”似乎双方之前对于这件事有过协商。
那人根本不屑理睬,不过顿了顿还是冷着声对他道:“情况有变,其他人可以,这个人不行,大康皇族点名要他的命!”说完,黑影的下巴朝叶真抬了抬。
听见人说“大康皇族点名要他的命”,叶真略显温吞,随即他眼眸一亮,终于忆起前尘旧事。
“这么说,你是。。。。。。内应,居然是你!”一时间,错愕与讶异集体涌入叶真心头,他知道事情有些复杂,却没想会复杂到这个地步,因着忽然的顿悟,所有的结便迎刃而解,什么“想找到林用”,恐怕都是出于要捉住他的目的罢了。
只有他傻,只有他会相信如此不合常理的说辞。
更加令叶真接受不了的是,在赶来的路上,他怀疑过很多人,甚至包括消失的林用和谈克力,或是一观和尚,都在他的怀疑名单上,然而,屈理总是干净的,他们日日相见,一起吃饭,一起上早课、晚课,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只在眼皮子底下活动。
事到如今,完全没有料到,背后捅刀的竟然就是屈理!
“对不起。”或许是真的陷入愧疚,屈理始终不敢与之对视,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脱出,口型虽然对的完整,然而只有气没有音,恍惚间令叶真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听见了他的道歉。
跟着屈理木然地将人推回山顶,叶真刚要挣脱,可瞧见倒地昏迷的林用后,他还是放弃了反抗,于是瞪了一眼令他陷入绝境的好友后,蹲下身子想要去搀林用起来。
除开屈理之外,黑暗里一共站着四道身影,瞧不清楚脸的模样,但当叶真发现地上掉落的银钉时,他立刻想起遴选那日被自己的凌风符打倒的黑衣服。
四个人,刚好对上了。
“是你们?”叶真拍开屈理递过来的手,独自背起林用后,他语气略显吃惊地问,“难道没被选上就要毁掉书院?”
竹笛男名叫方若寒,跟着他的三人中,惯用银钉的名唤张蒲,另两位分别是雷定和雷立,二人是年纪相仿的亲生兄弟。
方若寒知道,他们的身份早晚要被人认出来,因此听了叶真的话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然而张蒲一直记怪叶真,不仅因为他害的四人丢掉了遴选名额,更因为张蒲的伤整整养了三个月。
想当初,屈理作为方若寒的内应,他加入另一支队伍,假装不认识四个人,其目的就是为了最后的跳反。
没承想,半路杀出来叶真和术临汛,事情立马剑走偏锋。
虽说有“灵师”在,方若寒并不一定会赢,但输在两个普通人身上,令张蒲恨到无法接受,所以方才,他的一腔怒火已经发泄在林用身上,可一个人远远不够填那股狠,叶真不好下手,他还要捉住术临汛,直到把人活活整死,才算真正解了他的心头之恨!
此刻张蒲嘴里挑衅般地叼着银钉,竟完全不影响他说话:“草,什么破书院,我们根本看不上!告诉你,”他瞥了眼屈理,接着嗤笑一声,“一开始,你这同窗好友就是骗你的,他和我打只不过装装样子,就你们这些傻子才会相信,怎么样,知道真相还认他吗?哈哈哈。。。。。。”
闻言,叶真抿紧嘴唇沉默不语,他背着林用,不知要被五人带到何方,一旦他的脚步稍微停顿,身后的雷家兄弟便不耐烦地狠狠推他。
同样沉默不语的还有屈理,他瑟缩肩膀似乎隐忍到了极点,面对张蒲毫不留情地揭开真相,他似乎不为所动,从头到尾就只是低头垂眸,完全不清楚此刻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所以,大康答应要给你们什么好处?”半晌功夫,叶真已经完全接受现状。
涉及五人与大康之间的交易,连张蒲也不敢随意透露,等了片刻,叶真索性对着身边的屈理又问了一遍:“说,什么好处?!”
屈理的肩膀明显抖了一下,他轻轻吸了口气随后哑着声说:“藤豹。。。。。。事成之后,让我们做藤豹的部将。”
“呵,就为了。。。。。。这个?”
“是,为了这个。”
为了荣华富贵,为了不甘心屈于人下,为了在那样一个国家,那样一个虚无缥缈的位置,就可以欺骗在乎自己的人,继而亲手将他们推往别人的刀口下?
“草!你给我闭嘴!谁允许你告诉他了?”张蒲颇为不满,他不打招呼地从嘴里吐出枚银钉,钉子擦过屈理的脸庞,在眼角下划了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根本没人阻止,以至于雷家两兄弟笑出了声。
从张蒲说话的态度可以看出来,屈理与这四人并未一路,或许他们只是出于同样目的而临时结成的队伍罢了。
也许事情仍有转圜。
术临汛脸色煞白地站在屋里,洪忍好端端藏在床下打着鼾,可是叶真却不见了踪影。
和他一并消失的还有墙上挂着的细剑,通至后院引渠的门大剌剌敞开,门前的土路杂乱地印上纷繁的脚印,其中最上面的脚印一溜烟往山前台阶的方向延伸。
莫问随后跟进来,她跪坐在洪忍身边,不多时,这个睡死过去的人猛然惊醒,他把头重重磕在了床板上,发出一声巨大闷响。
“哎哟!”洪忍差点磕断了脖子,然而他似乎提前知道了一切,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跑到屋外。
只见屋外一片狼藉,四周围躺着的皆是大康暗卫的尸体,握山正带着其他人小心查探,试图从中翻找出有关内应的蛛丝马迹。
“真儿!汛儿!”这时有几个人从寝舍后方绕过来。
是郎师父,他身后带了七、八名留守书院的先生,果然个个狼狈不堪,譬如曹勤曹先生,他身上的衣袍被密林弄的破败不堪,半条命几乎搭在半道上,这会双脚刚沾到平地,曹师父便滑到地上边喘粗气边抹汗。
还是望空师父先听见的动静,他立刻跑去先找了郎老头,跟着两位师父拉上其他人钻进山后的密林里,好不容易有惊无险地来到这里。
听见郎老头的声音,术临汛匆忙冲出屋子:“郎师父,你有没有见到小真?”
“什么?真儿不见了?”
得知这个消息郎老头同样面色煞白,当危险来临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小徒弟的安危,只是他不知道,叶真同样记挂着他,因此才会甘愿冒险跑去山顶寻人。
洪忍平生头一回面露自责之色,要是他能早些回来,一定可以拦住叶真,至少可以知道这人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我去!找他!”术临汛紧了紧手中的黑刃,他不敢往坏的方向想,但叶真被捉这个结果,还是不断在他心间浮现,因此他脑袋一阵阵地发懵,看着人的时候眼睛都是通红的。
话音刚落,又一拨人下到“梦蝶殿”来,为首的正是卢湛风卢师兄,由于答应了叶真要在春节里表演节目,今年卢师兄并未申请回乡省亲。
适才卢师兄先是荡平自己寝舍外的威胁,随后带领众弟子一层一层地清扫,这才勉强救回了一部分师兄师姐们。
大部队算是汇聚于“梦蝶殿”外了,目下他们要做的,便是集中力量顽强抵抗,只要等到师父们回来,便有一线生机。
“术,术师弟,”有位师姐上前,“我看见他们把抓到的人往山顶带,不知道叶师弟会不会也在那里。”
“在山顶?”望空明显想到些什么,他避开众人把术临汛拉到角落,“‘天渊’的阵法是沈玦和你师父共同布下的,这个阵的阵眼就在山顶的荷花池里,他们能闯进来,我猜阵眼方位肯定也暴露了,你去救人,留神小心些,阵眼被毁可不是闹着玩的。”
“知道了望空师父,弟子会小心的。”术临汛略一躬身,人便抬脚往山顶赶。
洪忍和郎老头也想跟着,被一众人给劝了下来,卢湛风倒是主动请缨,他交代几句,三两步追上术临汛,一同并肩前去救人。
被人反绑在荷花池中间的长廊栏柱上,不多时,叶真便被抓来的弟子们围了个结实。
林用尚未清醒,此刻倒在他脚边,呼吸逐渐微弱。
张蒲这个狗东西下手太狠,林用的手脚被他用银钉故意射穿了好几处,其中一处还是命门所在,血从伤口止不住地向外淌,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只有屈理被留下来看守,其他人则是跳进没过腰身的荷花池,一寸一寸在水里摸索什么。
屈理不动声色地给林用包扎伤口,周围有人认出他的脸,登时便猜到是怎么回事,虽然被紧紧绑在一起,然而师兄们还是不顾一切地朝他吐着口水,嘴里极尽污言秽语。
到底是犯下的罪孽太深重,才会逼得这些寻常恭良温和的清修弟子们,用最恶毒的语言出声咒骂!
然而这个背叛书院的小师弟权当听不见,他小心替伤员包扎,间或给林用喂些清水,他时不时抬起袖子将弹到脸上的唾沫星子给轻轻擦掉,好像那些东西只是他自己淌下的汗珠一样。
“你还关心他做什么?”叶真忽然开口,他瞧见屈理此刻狼狈的模样,虽心中解气可也有三分不忍,因此纵使想要出言挑衅,口气倒也不算太差。
屈理停顿片刻没有回答。
这时晕死过去的林用终于恢复意识,他猛咳出声,痛苦万分地扭紧了整张脸——银钉钻在体内尚未拔出,手脚疼得仿佛是被架在火上烤一样,稍微动一动便扯的整个身子剧烈颤抖。
“屈理!你要还是人你就赶紧带他走,去找莫问,怎么都好,让他活下来!”叶真也是急了。
咳了好一会,林用方才平息,他大口喘着气,满口白牙让血沫覆盖,鲜血顺着嘴角淌至两边脖颈,可他浑不在意,只是忍着疼抬起被贯穿的手心,无意识地搭在屈理伏低的肩上,继而他费劲地边喘边说:“你别,别跟他们混,不要让,让书院消失,大家会,会难过,你会后悔。。。。。。”
你会后悔。。。。。。
短短相处不过半年,然而林用竟比所有人都要了解这个人,他说:你会后悔。屈理便一定会后悔!
此刻屈理的心仿佛被人倏地攥紧,他瞪大了眼睛,突然慌张地意识到,恐怕早在很久以前,林用便知道了他所有的事,因此才会数次旁敲侧击,妄图将他拉回正轨,可到头来,他还是辜负了林用的苦心,也辜负了自己的意愿。
不!也许,现在挽回还来得及。
“嗯,我不跟他们混,我马上带你下山,你再忍一会疼,一会就好,见到莫问就好了,就不疼了。。。。。。”屈理哽咽着声音,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好像说的越多,林用的疼便会愈发减轻。
他把人从地上抱起,继而小心翼翼地改成了背,随后俯下身子就要去解叶真的束缚。
“做什么?”天色太暗,大片的荷叶遮挡住水池里的黑影,那黑影往前迈了两步,距离长廊非常近,“我问你,想做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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