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话

很快,我就明白了赛嫦娥的话,因为怡红楼发生了一件事。

当晚,红牡丹抢了白芍药的客人,白芍药一时气不过一个巴掌挥了过去,却不想红牡丹躲在了客人背后,最后被打到的是客人,而不是红牡丹。

于是客人闹开了,硬要赛嫦娥给个说法。

赛嫦娥赔罪了许久后,答应客人今晚的费用都免了,客人这才勉强答允。

之后,红牡丹留下陪客人,白芍药则是被赛嫦娥带走了。

等我再看到白芍药的时候,她已经站不住了,脸上都是泪水。赛嫦娥吩咐我扶白芍药回房,给她上药。

白芍药步履蹒跚,走一步歇两步,很艰难才走回房间,一路上她都咬着唇不说话,而她的一双眼里闪着嫉恨和不甘。

待我掀开白芍药的衣衫,我发现她所有的伤都在背上和大腿上,是被棍子打的,很是触目惊心,叫人看了不忍。遂,我给她上药的时候,尽可能放轻手脚。可我晓得,就是我动作再轻,她的伤口终究还是会疼的。于是,我一面给她上药,一面轻轻为她吹拂伤口。记得从前我伤到了手,游大娘总是会这般待我的。

我用了许久,才将药都在她的伤口上抹好。我一向是个不会说话的人,所以常常沉默不语。不过奇怪的是,一向爱说爱笑的白芍药,这晚比我还安静。她咬着唇,忍着痛,至始至终未叫过一声,也未和我说过一句话。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我看到她的眼神有些怕人,仿佛冒着火,又仿佛淬着毒。

第二日,怡红楼开业前,赛嫦娥召集所有的姑娘们训话。她说:“昨夜发生什么,你们都知道了!你们争风吃醋,我一向懒得多管!你若有本事,就让客人都来找你!但是你给我惹事,我就要教训你!昨晚,我打了白芍药十棍子,算是给她一个教训,也给你们一个警惕!若是下次谁再敢如此惹事,我就用沾了盐水的鞭子,好好抽一顿!

我再同你们说一次,在我这里,除了头牌姑娘,可以任性闹脾气,其他人犯错,都要受罚!我们怡红楼,这两年多来,头牌一直是幽蓝!你们若是不服气,竟可以拿出本事来,将她比下去,争做头牌!让客人为了见你一面,等上一个月都心甘情愿!一掷千金,连眼都不眨一下!你们若是没有这个本事,就乖乖伺候客人,休要给我惹事!”

我来怡红楼已有半个多月,却还未见过幽蓝姑娘,连她的名字也是第一次听说。我心中虽有疑问,却不敢说出口。

两日后,传说中的幽蓝姑娘,终于出现了。

这晚,怡红楼里的一切应酬都作罢,单独空出场子来,只为了让幽蓝姑娘登场。

这个日子很特别,不同往日,在平日开业前的半个时辰,宾客已经云集,怡红楼里几乎座无虚席。

我按照赛嫦娥的吩咐,站在楼下的大厅里“见见大场面”。

不知什么时候,楼里的一个姑娘已经走到了我身边站定。

我和这位姑娘并不熟悉,之前从未说过话。今日是她第一次同我说话,她告诉我,“我叫小嫣红,今年十四岁,半年前是被我那个好赌的死鬼爹给送来的。今日,是我挂牌的第四个月。你刚来,可还适应?我可是觉得这里比家过得好多了。在家里,我那个死鬼爹天天惹事,我饥一顿饱一顿的,还得担惊受怕。而且,每次那些人收不到帐,那个麻五就会将我绑了去,他们三五个大男人……完了事才会放我回去……”

看我一脸茫然,她继续说道:“等你开了脸,就懂我的话了。我从十二岁就用这样的法子,帮我那个死鬼爹还债了。开始我也难受,可人总要活下去。要活下去,就要有指望!其实,我早就想好了,与其过从前的日子,我情愿在这里!可是我打听过,那下院的女人,一天不知要应付多少人,没过多少日子,身子就败了!而这怡红楼,可是这锦壶县最有名的瓦子了,这里的客人非富即贵,比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温柔多了!说不定老天怜悯,会让我等到机缘,到时我就能找到一个愿意为我赎身的男人,过上富贵荣华的阔太太日子!茉莉,你是不晓得我之前是想了多少法子,才撺掇着我爹将我卖来这里的!这可是富贵安乐窝啊,你说是不是?”

小嫣红说这些的时候,是带着笑容的,不乏一丝得意。可我不知为何却笑不出来,只觉得她的身世比我的还可怜。而富贵阔太太的日子,我觉得也不一定就好,就像杜家的大太太和表小姐,突然就这么没了。可我一贯不喜欢泼人冷水,更何况小嫣红说得对,“要活下去,就要有指望!”不管她给自己的指望是什么,总是比没有的强。

小嫣红对我眨眨眼,“我打听到,包间里坐着的,是来巡视锦壶县城的刑部侍郎,还有锦壶县太尊那个公子。听说,太尊只有这一个独生子,宝贝的很。而他这个儿子,是个花花大少,如今正迷幽蓝迷得要死!还听说,白芍药同他好过一阵,他还答应要给白芍药赎身的,不过后来不知因为什么闹翻了,那位公子就迷上了红牡丹。其实,我觉得白芍药这样的性子,不适合做我们这行。就像前几日的事情。要是我,才不会当着客人面和红牡丹争执呢。白白挨了一顿打,到现在还起不来,什么便宜都没捞到,多不上算呢!红牡丹是不好,但能整治她的法子多着呢,干嘛要硬碰硬,你说呢?”

我晓得,小嫣红并不是问我意见。她只是随口这么一说。

果然,不待我说话,她又继续道:“你看着大厅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那位穿蓝衣衫的是赵老爷,我们县最大的茶商,去年死了夫人,一直没有续弦,红牡丹一直盯着他想下工夫,可惜浅绿看得紧,红牡丹才没机会!那位穿绿衣衫的是钱大官人,我们县的绸缎庄都是他开的,他已有四房姨太太了,听说其中一个是戏子,还有一个是村姑,他如今正迷红牡丹,可红牡丹看不上他,说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床上不行倒也罢了,而且做人也不行,不是个可以让人依靠一辈子的男人。可惜他看不上我,否则我倒是愿意跟他回去作小五的!左边穿白衣衫那位是孙少爷,孙少爷是县里有名的才俊,年纪轻轻已是解元公了,日后做状元也是指日可待的!可惜,他一心都在幽蓝身上,从来不多看其他女子一眼!坐在孙少爷身边的那位是张公子,他和孙少爷是好朋友,每次幽蓝姑娘出场,他们都会一起来捧场,不过他比孙少爷可知情解意得多,平日里经常来怡红楼玩的,他到现在还没娶亲,人又长得好看,说话又风趣幽默,楼里的姑娘都喜欢招待他!我也有幸陪过他两次,他的功夫也是不弱的,让人舒服的很!可惜,听海棠说,他明日就要陪她娘亲去外地省亲,怕是三五个月都未必回得来!”

小嫣红说到这儿,语调有些感伤,好似真的很舍不得这位张公子的离去,不过她很快就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兴奋道:“你看这些老爷官人、少爷公子,都是为了一睹幽蓝姑娘的芳容的!可惜这样的盛况,每月只能瞧一次!这楼里的姑娘,没有一个不羡慕幽蓝姑娘的!若我也能有这样的排场,死都值得了!不过,我们和幽蓝姑娘不好比的!听说,幽蓝姑娘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因为家里出了事情,才不得已入了青楼的。她是念过书,见过世面的,可以卖艺不卖身!像我这样出身的女子,除了身子,还能卖什么呢!但我还是有想头的,若是今日里能随便搞定其中一个客人,以后的日子我就不用愁了!”

在我看来,这些老爷官人、少爷公子看上去富贵气派,让人称羡,却未必个个都是好人。杜府的二少爷,看上去也是一派贵气,不似奸险恶毒之人,但我只要一想到他这个人,心里就发毛。而大少爷这样的好人,却死得不明不白。在杜家过得这三年多,让我晓得了——在富贵之家过活,未必就能够安身立命一辈子。所以,小嫣红此刻说的话,我并不同意。但我一贯不懂得如何驳斥别人,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沉默了。

当晚,赛嫦娥告诉我,“幽蓝一个月就见一次客人。每月十五,都是幽蓝姑娘出场的日子,但她只弹三首曲子。第一首是幽蓝的自选曲目,另外两首则由客人点曲。第一首曲子,提前付了定金的客人都可以来解,将所解的内容写在统一的白纸上,一会儿由幽蓝来点评。若是有客人可以解得出曲中之意,关键是能让幽蓝满意,幽蓝便会赏脸见这位客人。自然,解曲的定金不便宜。而点曲和见幽蓝都是另外要付大价钱的。即便如此,客人们也是争破头地想要获得这难得的机缘!”见我不说话,赛嫦娥又继续说道:“幽蓝来这儿三年,从做清倌人到做头牌,不过半年时间。”接着,她还特意对我叮嘱道:“你若是有本事,也可以争做头牌,所以你要跟着吴师傅用心学着,知道吗?”我虽然并未觉得做头牌有什么好,但还是如从前一般乖巧点头。

来怡红楼住了一个月,我日日跟着吴师傅学艺。

每天学艺,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因为,吴师傅是个好老师。他讲解清楚,示范明确,而他教得曲子都很好听,我总是能很快学会他教我的曲子。

现在,我已经学会唱五首曲子了,也学会了用古琴弹一首最简易的曲子了。吴师傅夸我聪明好学,悟性比当年的幽蓝还要好。赛嫦娥听后很高兴,赏了我一个苹果吃,她对我笑道:“在这楼里,只有聪明乖巧、勤奋上进的姑娘才有出席!你好好学,三年后你就是大人了,娘会给你办个大宴,找一个富贵体面的客人给你破身,让这锦壶县都晓得——我这楼里又有了一位聪明伶俐、才情出众的姑娘,可以给我撑场面!”

一旁的吴师傅不知怎么地就撇开了眼,好似不忍心似的。

我当时并不明白什么叫“破身”,也不明白年过半百的吴师傅为何是这样的神情,只是下意识地顺服地看着眼前的赛嫦娥。

当晚,赛嫦娥将我叫到了她的房中,她同我说:“从明日起,你晚上就不用做杂役了。娘给你个好差事,你去服侍红牡丹吧。红牡丹虽然不是头牌,却也是这楼里的红姑娘,她的一身媚功,就是幽蓝也不及!红牡丹最近特别能招财,她一直和我嚷嚷着要和幽蓝一般,有个专门服侍她的丫头。正好你闲着也是闲着,从明日起你就做她的丫头,跟着她好好学习。三年后,你若是能有幽蓝的琴艺,又有红牡丹的媚功,天下还有哪个姑娘是你的对手!你可要用心学着,知道吗?”

我乖顺地点点脑袋,其实心里并不清楚赛嫦娥要我学什么,也并不清楚什么叫做“媚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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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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