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佑安一眨不眨地盯着君寄卿的双眼,那双眸实在算不上清明。
君寄卿的动作一顿:“是君侍卫做的,怎么会和我有关呢?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我还有些事没处理。”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永华宫,他不敢面对。
送走君寄卿,宋佑安抬眸,眼中尽是狠厉。
事到如今,他还在骗自己。
宋佑安摸出藏在袖中的白瓷瓶,紧紧握住,直至指关节泛出病态的白,这才罢休。
“白芍,给君瑾瑶带句话去。”
……
今年的雪来的比往年更早些,雪花纷纷扬扬地落,整座城银装素裹。
距离君寄卿登基已有三个月了,他日夜劳累,国内大大小小的已经平定了不少,朝中承认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陛下,铸就石兽之事何时提上日程?”工部尚书整日惶惶不安,自从花朝节那次象征着承昭帝的石兽崩裂后,他这个工部尚书早已是名存实亡,大权基本上都被君寄卿明里暗里放给了宋崇武。
现在宋家如日中天,前不久那宋崇武的幺子还被进封为游击将军,工部尚书担心自己再不开口,恐怕新帝都快忘了他这个人了。
君寄卿似笑非笑:“不急,工部尚书若急着求份差事,朕便命你携工部在宫中择一块宝地,建一登高台,能尽览京城之景。”
工部尚书大惊失色:“能尽览京城之景,这谈何容易啊。”
“怎么,爱卿这是不愿?”君寄卿敛去笑意,“除夕之前务必完工,否则唯你是问。”
工部尚书仓皇领了旨意,只怪自己多嘴。
君寄卿抖落氅衣上的落雪,随手递给了王忠全。
永华宫依旧,还是合宫中最华贵的处所,只是如今院中的花都谢尽了,屋内也少有人言,倒是冷冷清清的。
“君瑾瑶呢?不是说今日风雪大,不必去同夫子读书了么。”君寄卿走进屋内,环顾了一圈,除了白芍就没见有几个人在。
宋佑安放下手中的木雕,她抬眸,神色淡淡,也不起身去迎接:“跟着菘蓝学医书呢。”
这些日子她对君寄卿总是不冷不淡的,就算是得知宋子让和宋崇武加官进爵也没有给过君寄卿好脸色。
宋佑安想要让君寄卿厌弃她,可是君寄卿却处处放低姿态。
他不能失去宋佑安,没了宋佑安,他要这皇位又有什么用。
君寄卿像是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取下自己腰间的玉,献宝一样递到宋佑安眼前。
那玉是烟紫色的和田玉,浓淡适中,雕成了玉兰花的模样,花芯处被扣去了,填上了一枚木雕桃核,并不是多好看。
“佑安你瞧,你不是最喜欢紫色的玉兰,配上你先前送我的木雕桃核,好不好看?”
宋佑安并没有接过,她神情淡淡地瞥了一眼,立即收回目光:“陛下还是早日将那木雕桃核丢了吧,已经有裂痕了,实在不适合随身携带。”
闻言,君寄卿忙收回握着玉佩的手,细细探看,果然发现了一道浅浅的裂纹:“那我再找人修补修补。”
“补不好的。”宋佑安的声音没有半点波澜,“永远也补不好了。”
君寄卿僵了一瞬,心被骤然攥紧:“我看你神色不太好,你早些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一直到君寄卿真正离开永华宫,宋佑安也没再多说一句话,甚至连姿势也不曾变。
眼见着君寄卿的身影消失在小径的尽头,白芍才合上宫门:“娘娘这又是何苦啊,若陛下当真生娘娘的气从此不再来了可怎么是好。”
宋佑安轻轻摇头,面色发白,看起来像是一个失去生气的布娃娃:“他不会的,对了,三哥赶到京中要多久?”
“最慢的话,二十一日也就到了。”
宋佑安若有所思:“离除夕也就月余了,你将君瑾瑶带来。”
白芍领了命匆匆离开,偌大的屋内又只剩了宋佑安一人。
看着漫天白雪,宋佑安的口中呼出一口寒气:“又是一年了,真快啊。”
……
黎明的曙光透过云层,洒在院中白雪上。宋佑安悠悠转醒,望着窗外的景象,让她又止不住回忆往昔。
她按捺住心中翻涌的情绪,任由宫人为她梳洗更衣。
今日是腊八,自打三年前鼠疫那一灾后,大昌一直和顺,只是少不了还会有吃不上饭的人。
施粥是早前便定好的,君寄卿亲自下旨,用的是宋佑安的名义,如今外头人人都在称赞宋佑安,说她比前朝妖妃要好千倍百倍。
君瑾瑶来陪宋佑安用过早膳便跟着菘蓝出了宫,为京中百姓义诊,对君瑾瑶来说也是一种锻炼,只是临行前宋佑安遣散了所有宫人叮嘱了她几句。
君瑾瑶坐在离宫的马车上,撩开帘子回头看了一眼被盖了一半的太和门,心中五味杂陈。
“娘娘。”白芍捧着王忠全才送来的赏赐,轻放在一旁案上。
宋佑安坐在桌前,她出神地看着手中那个不太精致的白瓷瓶。记得那还是上次除夕时宋崇武给她的。
白芍见宋佑安依旧没有动的意思,还是硬着头皮传话:“陛下说今晚过来,娘娘准备着吧。”
宋佑安轻轻“嗯”了一声,将手中的白瓷瓶再次收了起来,像是想起什么,她漫不经心地问起:“那把金镶玉匕首呢?”
末了,她又补了一句:“那年秋狝六公主输给我的那把。”
白芍被她问的愣了一瞬,又极快的恢复了神色:“六公主逝后娘娘您亲自收起来了啊。”
“瞧本宫,近来记性越发差了,你先退下吧。”
宋佑安先前就不喜太多人侍奉左右,白芍不疑有他,出去时还带上了门,她低垂着头错过了宋佑安眸中不断翻涌的复杂情绪。
冬日里天黑得格外早,云雾泯远岫,弯月如钩,坠在乌色席卷过的苍穹。
君寄卿如今也沉稳许多,他缓着脚步,踏进了永华宫。
自上次一别,他已数日没有踏足过这片土地,就算无数次的遥望,他也不敢再进入。如今他的心里必然是急切的,只是不曾表露。
“妾予帝安。”宋佑安在门边,远远瞧见了那玄色腾龙衣衫,便屈膝行礼。
清音泠泠,将君寄卿这几日的烦躁心情一同勾了去。
他此刻也不再顾及什么仪礼,快步上前拥着宋佑安进了屋。
“外面风寒的,你在屋里等着便是。”
“就算风寒再大,妾也不能失了规矩。”
宋佑安今晚尤为热切,她做主将一旁的宫人全部遣了去,亲自为君寄卿布菜。君寄卿看着宋佑安面上真切的笑,倒是受宠若惊。
自打祺贵妃没了后,宋佑安便如受重创,一脸数月的精神不振,几乎没给过君寄卿好脸色,如今见她如此,君寄卿只当她是想开了。
“这些小事下人做就是,何苦劳累自己。”
宋佑安冲君寄卿笑得甜腻:“你我夫妻间用膳,要那些外人做什么。”
她语气中带着娇嗔,媚眼如丝,勾得君寄卿昏了头脑。
只是这点温存没维持多久,恍惚之际,他只见宋佑安变了神情,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一翻腕,她手中突然就多了一把匕首,直指君寄卿的左胸。
君寄卿低头,匕首已经尽数插进他的左胸,玄色衣衫瞬间被血浸湿大片,却看不出颜色。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却捕捉到宋佑安为不可察地蹙眉一瞬。
“陛下为何不躲?”
他听见宋佑安这样问,唇角勾起一丝苦笑:“我从未想过你会害我,你竟厌恶我至此吗,不惜要夺了我的生命?”
宋佑安龟裂一瞬的表情瞬间恢复如常:“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从我二哥死讯传来的那天,我就彻底对你死了心。”
“哈哈。”君寄卿忽然笑了,笑得癫狂,甚至流下两行泪来,“原来如此,所以你不惜杀了我。”
宋佑安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只是垂眼看着君寄卿握着匕首尾部的手被鲜血染红。
“可惜我的心脏偏向右侧。”君寄卿起身,他拼命压下心中的苦涩,声音是宋佑安从未听过的冰冷,“皇后御前失仪,禁足永华宫,无诏不得出。”
门外的王忠全已然听到了声响,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君寄卿:“陛下,当心身子。”
“皇后,你还有什么话说。”君寄卿冷声询问,可他眼底的不忍还是将他的心思全部出卖。
只要宋佑安服软,只要宋佑安肯求他,他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对她好,他可以当今日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可宋佑安垂眸,屈膝跪在地上:“求陛下开恩,将白芍送出宫去,寻个好人家。”
闻言,君寄卿胸中的火气立刻见升,只是他依旧压抑着不肯发在宋佑安身上:“好,朕允你,永华宫从即日起再无宫人侍奉,王忠全,你亲自看着永华宫落锁。”
停了数日的雪又渐渐飘落,红色的宫门在宋佑安面前缓缓阖上,连一丝缝隙也无。
望着地上的血迹,宋佑安的眼里却没有任何喜色,她望着势头渐大的落雪,呼出一口暖气,摇摇晃晃地关上了正殿的木门。
桌上的残羹已经冷了,冬日里的夜又长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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