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瓦剌最不受宠的公主。
我的父亲是瓦剌有史以来最威猛,也最残暴的大汗,我的母亲是一个中原俘虏。
在母亲眼中,我是她遭受□□后怀的孽种,她不许我按照瓦剌习俗称她为额吉,更不许按照中原习俗唤她阿娘,只肯让我称呼她为母亲,好像这样,我与她之间的血缘就会淡化几分。
在父王眼里,我是他众多子女中最不起眼的一个,甚至是血脉最低贱的,以至于连名字,他都不曾给予我。
我无名无份的长到九岁,母亲忽然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兰璟羡。
“兰是我的姓,璟在中原的意思是玉的光彩,我希望你如其名辉煌灿烂。”
可我注定不会是那块美玉。
母亲被俘前生于中原的一个调香世家,她最擅长的是致命毒香,瓦剌与大昌交战,她因随军被俘。自她给我取了名字,便教我调香制药。
我曾问过母亲为何不用她的毒香自尽,她神情恍惚,思绪飘向极乐之境:“我不能死,我要将制香的本事传下去。”
一些药物的原件在瓦剌是很难寻到的,母亲便绘制出其样貌,再将其特性与气味调制出,命我记住。兰家的那些制香典籍似乎都印在她的脑海,而她也要求我谨记。
“要想活下去,就要将自己的长处发挥到极致,而你的长处,便是我教你制的毒。”
我的天赋极高,短短半月,一些简单的鼠毒我已经能够熟练地掌握,只不过因其炼制太多不知如何使用,只好枯了我们陋居不多的花草。
我的一位兄长似乎对此有所察觉,他大骂我是煞星转世,命人将我丢入瓦剌最大的一座荒山。
我从未离开过瓦剌王宫,一进深山,我便迷失了方向。月升日落,巨变的温差使我只得蜷缩在树下来保温。
群狼嚎叫,银盘般的白月将荒山照亮,今日是中秋。
不多时,陆续冒出几双绿森森狼眼,各个紧盯着我,许是因我周身剧毒的气息,它们却不敢靠近半步。我忽然明白了母亲的话,我要用好我的毒。
就在我恍惚着快要被冻死在荒山时,依稀看到一位少年迎着月光走来。
他是瓦剌年轻有为的少将,翁左图。
“公主,臣送你回宫。”
他将身上的兽皮大衣脱下,披在我身上,然后将我打横抱起。男子身体的热度借着兽皮大衣传给我,这是我十四年来第一次感到温暖。
母亲对于我的失踪又出现并没有太多表示,只是告诉我:“你知道该怎么复仇。”
我自然知道,那位兄长成了我的第一位试毒人。那是我第一次在人身上用毒,是性毒。
他荒淫无度,自以为用了江湖术士的香,便会振雄风,殊不知此香伤尽脾胃,令他最终死在了女人身上。
习香七载,我已然成为母亲最成功的作品,变故却又生。
那日中原来使臣,与瓦剌商谈议和之事。父王假意言和,与中原使臣相谈甚欢,然临他们一行离去前夜,王宫东南隅忽而走水。
那是我与母亲的寝殿,而母亲早便离席回寝。
火光橘红在漆黑的夜作舞,泪水不知何时盈满我的眼眶,我不顾一切地冲离宴席,晚宴也因此被搅。
越近那寝宫,气温越热,火舌张牙舞爪,几乎要将我吞没。近些的仆从已经在救火,见我冲进去,却也没几个上来阻拦。
寝宫内的陈设已被吞噬的七七八八,我的衣角燎了火正慢慢地燃,我顶着大火要进内室,却遭阻拦。
“你疯了吗!你是不是不要命了!”翁左图踩灭我裙角烧气的火,将我强拽出去。
我挣扎,嘶喊,声音不自觉地变成哭腔:“让我进去,我母亲还在里面,让我进去救她,求你了。”
翁左图没有动容,大火只燃了一刻钟便灭了,仆人从寝宫里拖出一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摆在了外院空地上。
大火将那尸首的面容烧得焦黑,容貌难能分辨。它安静地卧地,身上烧了一半的衣物是我母亲当晚穿的,他们都说我母亲被烧死了,可我不信。
中原使臣启程,我假扮女奴出逃,央求他们将我带走,可无人应允。父王派来的人将我生生拖走,恍惚间,我似乎在其中一辆马车上看见了我的母亲。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幻象,我也无心再想,因为翁左图被赐婚了,新娘是我三姊。
我窝在修缮好的寝宫发呆,母亲存在的痕迹被尽数抹去,我是无依无靠的一个人了,翁左图是这时候来的。
他坐在我身边,丝毫不嫌弃地上是否有脏污。
“公主,你恨大汗吗?”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其实我根本不认为他是我父亲,不过是制造我时贡献了一份力的男人罢了。
当晚翁左图与长兄反了,他们用了我的香。父亲的头颅被砍下示众,长兄成了瓦剌新的大汗。翁左图与三姊的婚事也告吹,他领兵前去攻打大昌,归期未定。
大昌当真有善战的男儿,不过一年,便闻宋侯幺子大破我军,我军溃败,接连失城,长兄终于撑不住要与大昌讲和,而我是那个可怜的贡品。
“翁将可要好好护送这份厚礼。”长兄并不将我放在心上,在他眼里,女人不过就是可以随便赠予他人的物什。
白雪皑皑封了大地,我们一行紧赶慢赶还是走了近一月。
大昌的京都繁华,甚至可以说是奢靡。我刚落脚驿站,皇宫便传信来,说是祺贵妃召见。
我自不敢怠慢,匆匆赶去了。
一入永华宫,我才知方才所见不过冰山一角,永华宫才是真正的富丽。
祺贵妃并未如我设想那般为难我,她先是由上到下扫视,接着将目光定格在我的脸上。
“果真与兰嫔有几分相似。”她漫不经心的话语在我心里惊起阵阵涟漪。
兰是我母亲的姓,或许这兰嫔会是我母亲也说不一定。或许是我目光太过灼热,祺贵妃瞥了我一眼,似是大发慈悲,随口一言:“你阿娘没死。”
她觑我神色,颇有意外:“怎么,莫非你已知晓,竟无半分讶异之色。”
我福礼:“确实知晓,恳请娘娘允诺贱女见一见母亲。”
“不急,她如今在鄯城,继承了兰氏家业。本宫召你入宫是有求与你,若事成,你再与本宫谈条件也不迟。”
她轻佻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令我如芒在背:“娘娘所求为何。”
“制香。”她言,“听闻你同你阿娘一样,善毒香,本宫要你制一味虽能提人精神,却暗损其身直至亡故的香,你可做否?”
虽是问句,但她的意味不难窥见,若是不予应允,恐怕我入宫之日便是亡故之时。
“可。”我允诺。
“我知你不愿入宫,那本宫许你择一良人,若其肯带你离去,本宫便助你假死脱身,送你去鄯城投奔你阿娘。反之,你只能入宫为我办事,不过我会寻时机传你阿娘入京的。”
我无以回拒,脑海中浮现出翁左图的身影。我想他已战败,回瓦剌定会加罪于身,我想救他以报恩情。
“除夕那日,御花园小径寻一女子求助。”祺贵妃递过来一小盒香料,“这是兰嫔所制幻香,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余下的事便水到渠成,在幻香的作用下,国公侯幺女将祺贵妃的计策也说了一通,除夕夜宴,我成了太子未来的侧妃。
祺贵妃常宣我进宫,我为她制香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心里有份念想总不算太坏。
宋姑娘是个好的,也是个聪明人,我不经意透露出祺贵妃要制毒香的消息,她却不为所动,不加张扬,甚至教我闭嘴。
也是,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吃人的深宫留存,得一副完整躯身。
那日,她问我是否有心上人,我骗了她。
我对翁左图从未有情爱,不过是报还他几次三番救我的恩情罢了。
翁左图最终还是拒绝了我,宋姑娘问我:“你可死心?”
死心,不曾,是我太过痴傻,瓦剌的男子从未将女子看作为人,我又如何能令翁左图甘愿伏在女子脚下。
只可惜,假死一计算是彻底完了,我终究还是要从一间牢笼跳入另一间牢笼。
入宫的日子实在是无聊,表面上我是太子妃的人,实则是为祺贵妃办事。我一直不得已见到我的母亲,平凡生活中唯一的起伏便是翁左图战死的消息。
太子妃告知我此事时,实际在暗中观察我,我实在装不出悲痛模样,只好避去目光。
我实则怨恨,若他当年愿与我一同逃离瓦剌掌控,如今我也能见到母亲了,而不是在黄金铸就的牢狱中为他人掌控。
时光匆匆,两年过去,我还是没能得见母亲,祺贵妃告诉我,让我对太子妃用香,迷惑她毒杀六公主。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当年母亲的出逃也有她的一份力。六公主被兰嫔的幻香控制多年,竟要对祺贵妃动手,祺贵妃再也留不下她了。
计划一切顺利,我用幻香迷惑了太子妃,她的脑海里,已经全是我与祺贵妃商议好的计谋。我会替她认下罪名,接着假死脱身。
可是当六公主当真死在东宫时,我竟恍惚了。
祺贵妃没有食言,她助我假死,将我送去了鄯城。马车停稳,一撩车帘便是兰氏香楼,香楼前站着一个姿容华丽的女子,正微笑着向我招手。
她的面容那样熟悉,我却不敢眨眼,生怕下一瞬她的身影便消散。
那女子笑着迎来,牵起我的手:“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你阿娘。”
我的双眸似蒙雾,眼前景象忽然虚幻,良久,我用力地扑进她的怀抱,想要将自己嵌入她体内,不自然的声音响起:“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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