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西的话犹如一枚重磅炸弹,轰然炸响在寂静的室内上空。
然后便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死寂。
杰西、张黎明、小琪三个人默立在原地,距离近得能听到彼此急促的呼吸,也远得好像从未认识过彼此。
不知过了多久,张黎明终于看向杰西,打破沉默:“你爸在医院杀死了提姆?”
杰西的思绪仿佛被从很远的地方拉回来,目光越过张黎明和小琪肩头,望向一片虚空。
“嗯,我亲眼看见的,”杰西声音空洞得好像来自遥远天际。
她认真看了看二人,轻叹口气,脸上浮起一副严肃而哀伤的神情。
然后,她讲述了一切:
六年前。
叔叔死后,我和弟弟一直很难过。
母亲早逝,父亲终年工作繁忙,叔叔对于我和弟弟来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却是我们最亲的人。
叔叔的死给我们带来了巨大伤痛,我们花了很长时间,都无法走出阴影。
那时候,我在大学,完全无心读书,每天疯狂花钱,买了无数衣服、鞋、包,但一切都无法填补我内心的空虚。
但叔叔的死对提姆的打击好像更大。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魂不守舍,每天都像行尸走肉一般。
现在想想,我真恨我当时怎么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没和他多说说话。
不然,最后可能不是那样的结局。
叔叔走后不久,提姆他们就迎来了毕业考核。那一段时间,我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他出什么事。
毕竟,IPP的毕业考核太危险了,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考核的那几天,我一直睡不安稳,心里总翻来覆去地想:他会不会被提前淘汰?会不会拿不到毕业证?会不会遭人暗算?
他出事的那天晚上,我竟然彻夜失眠了,在床上辗转反侧,褪黑素也吃了好几粒,可是就是睡不着。
夜深的时候,我听见楼下我爸电话响了,由于家里十分安静,我清晰地听见我爸接起电话后,语气一瞬间变得无比焦急,压低声音问道:什么,提姆出事了?怎么回事?人怎么样?
那些话好似当头一棒,我大脑嗡的一声,心跳瞬间快得让我缺氧。
上帝啊,可千万别让我弟出事啊,我在心里祈祷,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求求你让他好好活着。
我哗啦打开门,急匆匆跑下楼梯——正赶上我爸从房间里出来,手里还抓着手机。
我至今都记得他看着我的眼神——阴沉得好像我弟弟已经死了,但同时还透着刻骨的敌意和杀气,好像现在就要提着刀出门,把凶手千刀万剐一样。
他的眼神虽然可怕得要命,但语气却异常平静,他跟我说,提姆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别担心,他现在就去医院看看情况,要我在家里好好等着。
我当时不知怎么了,只是拼命摇头,眼泪流了一地,我告诉他,不,我不要在家待着,我要和他一起去医院。
我爸自然非常生气,大吼着勒令我马上回房间待着。
平日里我对我爸半点也不敢忤逆,可是那天晚上不知哪来的勇气,就是不愿意听他的话,一屁股坐在楼梯上,说什么也不肯回去睡觉。
后来,司机把车开来了,我疯了一样冲出大门,拦在车前,对我爸大吼:你要是不让我去,现在就让司机轧死我。
我爸最终拗不过我,万般无奈地让我上车,还警告我到了医院不许胡闹。
深夜路上没车,司机又把车开得飞快,二十分钟后我们就到了医院。
其实在车里的时候,医院打来电话,说提姆没有大碍,他们已经完成了包扎缝合,现在把他转入普通病房。
我心里的巨石终于落了地,心想,万能的神啊,谢谢你保佑我们,让我弟弟还平安活着,如果提姆真的出了事,你要我怎么活下去。
这么想着,我看向爸爸的时候也有些愧疚——我真是魔怔了,大半夜的鬼哭狼嚎,非要作天作地折腾一家人。
到了医院,我们马不停蹄赶到病房,打开门,发现提姆正吊着针,身上穿着病号服,一条腿裹着绷带吊在半空,整个人歪着头半躺在床上,神色有些萎靡,好像正出神地想什么事情。
听到开门的声响,提姆转过头,见我们来了,先是一愣,既而虚弱地笑了笑,跟我们打了招呼。
我们刚坐下,提姆就看着我,眼里是藏不住的惊喜,还有一丝委屈:姐,你怎么也来了。
我笑笑安慰他:担心你,你好好养伤,想吃啥就告诉我。
说话的时候,我看到他身旁床头柜上摆着果篮,提姆解释说,这是医生准备的,怕他后半夜饿着。
我皱眉看着那果篮:里面尽是些歪瓜裂枣,没几个能吃的。
挑挑拣拣半天,最后我拿了个看着还凑合的苹果,又找了把水果刀,就着一个纸盘,一刀一刀把苹果削进去。
提姆果然饿了,那么小那么酸的苹果,一口没剩地全部吃下去,末了还可怜兮兮地问我:姐,再给我削一个呗。
这时,我爸把纸盘抽走,转头跟我说:提姆饿了,你和司机开车在附近转转,找个开门的饭店,随便买点吃的回来。
我一想,这么晚了,附近可能也就快餐店开门了,不过正巧,我弟平时最喜欢吃炸鸡汉堡。
我看了看我弟那张面黄肌瘦的脸,应了一声,起身离开了房间。
带上房门的那一刻,隔着小窗,我看见我弟脸上微笑突然消失了,我爸的表情也变得异常严肃。
于是我心里又开始惴惴不安,一路上对司机破口大骂,不是说他车速慢得和乌龟爬一样,就是骂他这么大人了连地图都不会看,净走弯路。
那可怜的司机一声不敢吭,一路上只是不停地点头,没敢说半个不字。
好容易买上汉堡,我跟司机说,现在,你给我有多快开多快,油门踩到最死,就算是轧死了人,你也得全速赶回医院。
一路上我们时速一度飙到近两百公里,不停地疯狂变道,最后还险些撞上护栏。
可是即便如此,赶到医院时,一切还是晚了。
杰西说到这里,先是顿了几秒,整个人仿佛被什么东西摄住了,陷入到一种巨大的凝滞中。
再次开口时,她语音单调,声色沙哑而机械,仿佛在叙述一个已经重述多次的事:
隔着病房的门,我看到,我爸掐住我弟的脖子,两个人都青筋暴起。
我弟打着石膏的腿吊在半空,挣扎几下后,很快就一动不动。
有那么好几秒,我感觉时间静止成了一条线——就像我弟心电图上那条直线一样。
然后,世界开始在我身边疯狂流逝,所有的人和事都模糊不堪,唯有眼前的场景如此真实。
浸着油的袋子从我手上脱落,热乎的炸鸡一个一个滚落到地上,加冰的可乐泼了我一身。
下一瞬,世界旋转了九十度,和食物一起倒在地上的,还有我的身体。
这时,杰西突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张黎明和小琪,眼底阴森一片。
既而,一抹惨笑划过嘴角,鲜红的唇向上扬起一道诡异的弧线。
我发誓,这一切都是真的,杰西的嘴唇空洞地动着。
事情发生后,我爸和我的心理医生都不厌其烦地告诉我,我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是我臆想出来的。
他们说,提姆是因感染了什么病菌而死,那病菌太过罕见,以至于医生并没有及时诊断出来,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
为了治好我的臆症,我爸让我吃五颜六色的药,对我有求必应,无论我要什么,哪怕是星星月亮,也会想尽办法给我弄来。
我看他那么辛苦,久而久之地,也就配合地说,那晚的事我已经忘了。
可是,我怎么可能会忘,我弟弟死得那么惨。
杰西说完,室内再次陷入很长的寂静。
过了很久,张黎明看着杰西梦游一般的眼,打破沉默:
“为什么?”
“吉姆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
杰西瞳孔睁大,本就涣散的目光更显得一团散沙。
然后,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问题,鲜红的唇中爆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笑。
“哈哈哈哈哈哈……”
凄厉的笑声回荡在寂静异常的室内,一切都显得诡异至极。
杰西似乎进入到某种癫狂的状态,很长一段时间内,目光望向虚空,好像试图从里面剜出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凄厉的笑声终于停止,然而就在这时,杰西突然快步走向张黎明!
张黎明心下一惊,待要撤后一步,无奈被注射了药物的身子还未完全恢复,再加上杰西动作太过突然,还未反应过来,杰西已一把挽过他的胳膊,甜腻地叫道:
“安柏,我们一起跳舞吧!”
说着,不由分说地拉着张黎明,大步往屋子中央走去。
杰西的脑海中,凄美而铿锵的探戈声从四周响起,一片黑暗中,一束追光灯从头顶射下。
她迈着华丽的舞步来到舞台中央,全身笼在光环中。
今夜,她是最耀眼的角。
“安柏……”杰西挽着张黎明的臂弯,额头亲昵地靠过来。
“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空洞的声音如同梦呓,回荡在偌大的舞厅。
“其实我一直都明白,在旧市的时候,你是故意接近我的。”
“为了得到我们家的钱财和人脉,为了你的狗屁理想,你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什么事都做得下来。”
铿锵的音符从四周砸来,杰西立在舞台中央,后背挺得笔直,琥珀色的瞳仁定定地望着张黎明。
她的声音凄婉轻柔:
“可是那又如何,安柏。”
“即便你别有用心,即便你毫不爱我,我都不在乎。”
“因为,在我最黑暗的时候,只有你像一束光,照进了我的深渊。”
凄美曼妙的探戈声戛然而止,头顶的聚光灯瞬间熄灭,杰西的世界漆黑一片。
黑暗如潮水般从四周涌来,一股令人窒息的溺水感没过头顶。
“不……”杰西失声叫道。
黑暗中的一角,砰的一声,一扇门被人狠狠撞开。
“安全出口”的牌子透着绿莹莹的光,反射在推门而入的那人脸上,映出一副无比熟悉的面容。
“爸爸……”杰西的声音先是透着惊喜,但尾音却无限下降,似乎堕入到某种深渊中。
吉姆·麦肯推开门,脸色阴沉地环视一周,大踏步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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