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姆一推门就看着女儿站在屋子中央，挽着张黎明，如梦游般地迈着舞步，嘴角溢着幸福的笑。
一股怒火腾然升起，吉姆再也看不下去，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吼：“给我停下！”
杰西讶异地看向他，手臂兀自机械地举在空中。
张黎明被迫停在一个极其不舒服的姿势，仿佛一件衣服别扭地挂在衣架上。
“爸爸……”杰西叫了出来。
吉姆铁青着脸，鼻孔喘着粗气，大步上前，将杰西一把拉开，力道之大，将张黎明带得一个趔趄。
“你们在干什么！”吉姆大吼。
杰西目光呆滞地看看他，又看看张黎明，半晌，突然银铃般地笑了两声，拉着吉姆的胳膊，撒娇道：“爸爸，我在跟安柏说事儿呢。”
她放低音量，俯在吉姆耳边道：“我们马上就结婚了，所以我就是想悄悄告诉他，那天晚上我看到了什么。”
说完，又爆出一阵笑声，听得吉姆毛骨悚然。
“杰西！你，你在说什么！”吉姆又惊又怕，一边瞪着杰西，一边试图将她拉开。
“爸爸，你怎么了？”杰西被吉姆扯得一个踉跄，眼睛张到最大，不解地看着他。
吉姆望着女儿，周身顿时起了一层冷汗，一个声音在脑子中说：她好像精神失常了。
念头一起，吉姆全身颤了几下，脑海中电闪雷鸣，一股前所未有的惊惧涌上心头。
愕然望了半晌，方才转向张黎明，冰蓝色的眼珠里射出两道恶狠狠的目光：
“你来说，这是怎么回事！”
张黎明脸上神色极为复杂，他看着吉姆，沉默片刻，终于喉结上下一动，低沉问道：“吉姆，你儿子的死，是缘于你，对吗？”
吉姆神色瞬间僵在脸上。
鼻孔喷着粗气，唇边胡须微微颤抖，声音粗哑道：“你说什么？”
张黎明望着他，面无表情地将杰西的话重述一遍。
吉姆先是露出极度惊愕的神情，既而转为愤怒，最后，面如死灰，嘴角发白。
额间，几条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
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握成拳。
室内顿时陷入到令人窒息的沉默。
一阵天旋地转，许久，吉姆才终于勉强定了神，几个字节颤抖地蹦了出来：
“没错，提姆是我杀的。”
说完，他只觉全身发冷，肌肉止不住地微微颤着。
张黎明自上而下看着他，充满审判的目光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吉姆头顶。
半晌，他冷冷吐出几个字：“为什么？”
吉姆眨了眨眼睛，冰蓝色的瞳仁深处，几股复杂的情绪交织涌动。
是啊，为什么呢？
很多年来，这是一个吉姆一直不敢面对的问题。
不是他不知道答案，而实在是因为……
半晌，他艰难地从喉咙间挤出一句话：“因为我害怕他去举报我。”
说着，吉姆语调转高，压抑许久的愤怒倾泻而出：
“提姆就是个傻子。”
“为了所谓的公平正义，竟然不惜和自己老子和整个家族作对。”
“我不能放任他，不然就全完了，要是把生意交到他手里，家族的荣誉、前途，祖辈打下的基业，一切就都完了。”
张黎明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为了这些，你不惜杀害亲生儿子？”
虽然深知吉姆的冷血，张黎明还是很难相信，吉姆会决绝到这个地步。
吉姆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突然跳脚，气急败坏地吼道：“我没想杀他！”
“我……我只是下手太重了。”
张黎明眉头紧皱，眼睛微眯，目光紧盯着他：“下手太重了？你还真是会找理由。”
吉姆似乎游走在崩溃边缘，眼睛充血，歇斯底里地咆哮道：
“我没有说谎！”
“我只是想把他掐晕，再让护士给他注射几针镇定剂，这样，他就不能偷跑出去告发我了。”
“可是，等我反应过来时，一切都太晚了。”
说着，吉姆垂下头，脸色在灯光的照射下死白一片。
从张黎明的角度看去，吉姆额角纹路显得异常深刻，头顶几根白发扎眼地跳了出来。
仿佛一瞬间，吉姆老了十几岁。
很长一段时间内，死寂一片的房间都回荡着他粗重的喘气声。
不知过了多久，喘气声终于渐渐平息，半晌，一声长叹从吉姆胸腔深处泻了出来。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小琪打破了沉默：“所以，你一直都知道，自己才是刽子手。”
吉姆猛然看向她，冰蓝色的眼珠里目光变得复杂无比，全身肌肉在一瞬间绷到最紧。
“那么，为什么提姆死后，你不厌其烦地派人审讯我、甚至刑讯逼供我？”
“为什么这些年，你一直在全世界通缉我，追杀我？”
问话声音不大，却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几块巨石，瞬间激起数层波澜。
吉姆再次粗重地喘息起来，眼睛变得通红无比。
是啊，一切都是为什么呢？
这些年，他在图什么呢？
他和提姆，究竟谁才是彻头彻尾的傻子呢？
无数念头在脑海中飞速旋转，过去的几千个日日夜夜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一一闪过。
被他深深掩埋、折磨了他多年的真相此时终于几欲破土而出。
许久，他轻叹一声，神色决绝，仿佛准备好了将一切抛诸脑后。
目光卸去层层掩饰，越过房间，第一次毫无顾忌地、直勾勾地看向小琪。
他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睛——那副黑色瞳仁还是那么干净清澈，让他想起刚下过雨的山林。
让他想起十多年前，硕大明亮的落地窗前，办公桌角落里那盆藤蔓舒展的绿植，还有那间办公室里发生的点点滴滴。
他忘不了她的懵懂、错愕、被逼到角落后的挣扎，还有无助的哭泣。
进而想起病房里，儿子冲他歇斯底里的尖叫：你为什么要这样，原来你一直……
然后他死死掐住他的脖子，生怕他把话说完。
时间不留痕迹地从指缝间逝去，转瞬间，身下已是一副冰冷躯体。
琥珀色的瞳孔圆睁着，极致的厌恶和刻骨仇恨都永远凝在那空洞的目光里。
一切的一切如过山车般在脑中横冲直撞。
吉姆看着小琪，看着那副日夜入梦的瘦小白皙的脸，一时之间有些恍然。
然后，他露出了一个乍看下有些凄凉的笑。
“小琪……”他的声音轻如梦呓。
“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在乎你。”
“因为太在乎，我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吉姆目光森然，脸上表情和一旁的杰西已然有三分神似。
小琪听得浑身发冷，不由得紧紧攥住衣角，全身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一旁，张黎明再也受不了这场闹剧，冷着脸将在她挡在身后。
“吉姆，你疯了。”张黎明冷冷说道。
吉姆面颊抽了一下，扯出一个扭曲微笑：“对，我是疯了。”
“只有疯子才会嫉妒自己的亲儿子。”
“但你呢，难道你很正常吗？”
说着，指着小琪，脸上笑容愈发古怪：“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不明白吗？这个人，她就是一个祸害，是天煞孤星的命格。”
“她身边的人，无一例外都不会好过。你看看我、我儿子、我女儿、你自己，还有那个叫阿卜的家伙。”
顿了顿，吉姆盯着张黎明——他将小琪紧紧护在身后，仿佛在保护一头受惊的幼兽——于是他好像看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事，语气溢着嘲讽：
“你护着她，真的有用吗？”
“如果诺娃临死前没有说明白，我现在就告诉你们。”
“害死她父母的，是一个叫方世宁的人。他和小琪的父母，都曾是我最得力的助手。”
“那么现在我问你，张黎明，你的本名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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