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径并不长,沈幼宜走走停停却走了许久。
离那屋子愈近这道谢的话好似也被坠住了,不知该如何开口。
诚然如她所言,薄娘之事于她乃大恩,可谢旁人之时她能自若,要谢陆公子时心下不免迟疑了起来。
因着她知晓他的阴私,也知晓她于他的病症或许有个一二分用处,这样的情况之下贸贸然上前,却是不好。
沈幼宜顿了步子,于院中老树下踌躇不前。
眼下入了春,这两日又连着下雨,院中盘旋着的细风和着雨丝落在人身上还有些凉意。
原是一码归一码,谢自然是真心实意得谢,日后这位陆公子的病症她定然是当做顶要紧的事情放在心上,为他寻医问药。
想罢,沈幼宜拢了拢身上的外衫,终是面色坦然地往屋子那头走去,珍珠刺绣小鞋细软,行在鹅卵石的小径上得慢些走方能走得稳当。
至屋檐下,沈幼宜复理了理衣摆,迈步上了石阶,立在廊下,见屋门只是虚虚掩着,正要抬手扣门之际,便听见“吱呀”一声,门竟从里头打开了。
沈幼宜一时不及应,只当时那陆公子出来了,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却不想从屋内出来的竟是一脸熟的仆从,先头在前厅见过。
那仆从臂中抱着一个小匣子,见着沈幼宜眸中亦闪过一丝讶异,到底是跟着陆瞻的,不过一瞬便垂着脑袋朝沈幼宜行了一礼。
“你家公子可在内?”沈幼宜启唇轻声询问。
仆从摇了摇头,“主子不在里头。”
这陆公子不在,倒是沈幼宜不曾想到的,下意识问道,“那他去了何处?”
那仆从闻言,道,“娘子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仆从的声音很轻,从始至终都是规规矩矩低着头,不曾有半点越距与冒犯,但他的话显然是在婉拒沈幼宜。
想来陆公子是有事在身,不想有人相扰才是。
沈幼宜垂了眸子,斟字酌句道,“还请小哥帮忙传达,多谢你家陆公子帮忙救回了薄娘,幼宜铭感五内,这几日多有叨扰,心下难安,这便告辞了。”
“小的记下了,定帮娘子传达。”仆从闻言又朝着沈幼宜行了一礼,虽说手中抱着匣子,礼数却半点不曾落下。
说罢,便退过身沿着屋檐往屋后绕去。
沈幼宜望着仆从渐渐远去的身影,又望了望方才被仆从小心翼翼全然阖上的屋门,脑中闪过那仆从始终将匣子稳稳当当地抱在怀中……
几乎是下意识的,见着那仆从消失在回廊的一角时,沈幼宜竟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只是,若她能知晓之后会发生的事,凭谁她也不会跨出这一步来。
-
-
那仆从怀中的匣子里头仿佛有什么顶要紧的东西,一松都不曾,只闷头朝着后头赶去。
沈幼宜心下奇怪,也不敢跟得太紧,只在拐角处有一搭没一搭瞧着。
索性小院并不大,待绕过一个回廊,那仆从闪进一个月门便不见了身影。
沈幼宜快步提了裙摆上前,从月门的边缘出堪堪探了一个脑袋过去,不想一抬眸竟瞧见了不远处那位陆公子。
只见他负手而立,正背对着月门处,瞧不见他的神色,另一头有两人正围着一口水井,不知在做什么。
先头瞧见的那个仆从此刻垂着脑袋上前,“主子,东西寻来了。”
只见那陆公子缓缓转过身,只是朝那匣子睥了一眼,并未伸手去接,道,“拉上来。”
正当沈幼宜疑惑是将什么拉上来时,她这才发现那围在水井旁的其中一人手臂上正缠着一根麻绳。
待得了令,那人手臂交互抬起,不多时竟从水井里拉出一个面色惨白不知是死是活的人来。
骤见这人模样可怖,沈幼宜一时不及应,心下大骇,险些惊呼出声,忙抬手将手指至于口中,下意识紧紧咬着,面上呆滞又凝重。
直觉告诉她不该再瞧下去,眼下即刻转身走才是道理。
可双足犹如灌了铅水,竟一动都不能。
-
那人被拖了上来,摊在地上,不多时手指微微动弹了一下,竟还活着。
仆从上前一把扣住那人的脖颈,“册子置放在何处?”
语调短促,声音沉练。
一听便知晓说话的仆从是个练家子。
仆从见人未答话,也不多言,转头作揖,“主子,他不肯说。”
只见陆公子终是回过身来,眼神漠然地瞧着瘫在地上气息奄奄之人,而后勾唇,一声若有似无得轻笑从唇边溢出,朝身侧的人使了个眼色。
怀中抱着匣屉之人得了授意,上前一步,打开匣屉,从里头取出东西来。
因着离得远,沈幼宜自然瞧不真切匣屉之内的物件,只看见那人手脚很轻,处处透着小心翼翼。
“替他剜骨。”
沈幼宜这才瞧清了那位云缎锦衣的陆公子眸中透着的皆是凉薄与淡漠,仿佛才刚说出口的话不过是与人清谈一般寻常。
那人面上终是克制不住地惊恐万状,身子蜷缩着,不住地抖动。
陆瞻缓步上前,眉眼俾睨,像是把玩着什么有趣的玩意儿。
地上奄奄一息之人仿佛已然预想到了等待他的是什么,一声恸哭喷涌而出。
陆瞻勾了唇角,分明面如冠玉、清冷似谪仙的人,落在沈幼宜眼里,只觉状如地狱鬼刹。
哪里还敢再看下去,沈幼宜面色惨白,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后退着。
眼下合该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管这位陆公子眼下在做什么,手段这般残忍,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善类。
可愈是仓惶之际,血气倒灌手脚愈发麻木,不过三两步路竟仿佛是踩在了棉花上头一般。
足下一个不稳,下石阶时竟崴了脚。
霎时钻心的疼痛直冲面门,沈幼宜忍不住从紧紧咬住的齿关溢出一声呜咽,随即慌忙抬手掩住唇口,连呼吸都忘却了。
“谁——”
身后传来一声轻呵。
沈幼宜心慌意乱之至,悬吊着的一颗心不住地狂跳着,连头都不敢回,提起裙摆便往前头跑去……
院中的仆从见状,回身朝陆瞻作揖,“主子,是那沈家娘子,属下去将人捉回。”
说罢,正要起身去拿人,却被一道声音制止:
“不必了。”
仆从正要应下,又听见自家主子吩咐。
“将他的骨头一点一点敲碎,再一寸一寸地给我细细剜。”
嗓音喑哑分明恍若无波古井,教人听来却如身坠寒潭。
仆从自然知晓自家主子向来阴晴不定手段狠绝,只如今听来竟也不觉打了个寒颤,一时竟有些心疼起这扶沟县的县令了。
仆从规规矩矩应下,手脚利索地上前招呼另外两个人上前动手。
陆瞻行至那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瞥着地上那人,复启唇道,“也莫怕,止血散会好生给你用上,想来你嘴这样硬也是知晓,横竖我得留你一口气不是?”
陆瞻语调阴沉,言岂,从地上收回视线,侧过眸,朝着方才沈幼宜跑掉的方向睨去。
月门外回廊空空,陆瞻面色薄凉,让人瞧不清楚神色。
-
-
沈幼宜一步都不敢停,起初还顾忌些旁的只是快步走着,至后头已然不管不顾地开始跑了起来,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の不,身后那人比洪水猛兽更甚。
终于跑至前厅,见薄娘一行正候在门口,一刻都不曾耽搁,在薄娘满脸不解的眼神中拉着薄娘便上了马车。
口中不住地催促着,“薄……薄娘,快,快走……”
薄娘不明所以,却也不会不应,原一行人已然整理好了,既自家娘子要走,薄娘吩咐了后来跟着的一行仆从,交代完便要走了。
“娘子这边要走了?小的差人护送娘子入京。”
崔崖竟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骤然出声,将沈幼宜骇得直打了一个激灵:
“不劳烦了,陆公子一行事忙,幼宜这厢也不好多扰,心意承下,这便告辞了。”
说罢,沈幼宜朝身旁的薄娘望了一眼。
薄娘见状,朝崔崖道了谢,这便招呼了前头驾马的小厮。
随着马匹“哒哒”地跑了起来,沈幼宜看见崔崖不曾差人跟上来,高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了些,紧绷的身子微微松怔,她这才发现背脊竟发了一层汗,鬓边亦是细密的汗珠。
一旁的薄娘自然也瞧出了端倪,沈幼宜是她看着长大的,脾气秉性她再清楚不过,为何今日这般仓惶又失礼,当中定然是有缘由,先头人多眼杂不好多问,眼下抬了帕子替沈幼宜拭了汗珠,瞧着面色煞白的沈幼宜满眼关切道:
“娘子这是怎的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幼宜努力平了微喘的气息,脑中时不时划过那口水井,那奄奄一息满脸可怖的人……
还有那句“替他剜骨”好似刻在她的脑骨之上,连带着那人说这句话时的语调神情,正一字一句地反复在她的脑海中回荡。
她长这样大哪里见过这样让人害怕的事,那位陆公子一行不知是在做什么勾当。
但这样的事却也不好说与薄娘,想来本就是见不得光的事体,多一人知晓,万一害了薄娘可如何是好。
想罢,沈幼宜强自镇定,默默吁了一口气,又在面上强扯出一个浅笑来:
“薄娘,方才姝姝出来不曾瞧见人,只怕你们不等姝姝,一时着急便跑得急了些……”
沈幼宜的声音总是轻轻软软的,薄娘闻言,自然想起昨日的事来,不曾有疑,满眼心疼地将沈幼宜拉入怀中拢着。
“薄娘,姝姝想听那首小调了……”
沈幼宜幼时难入眠,皆是薄娘哼着家乡小调哄着入睡的,眼下薄娘见状便抬了手,似是安抚一般有一下没一下地请拍着她的背脊,鼻尖轻轻哼出一首小调。
伴着这样熟悉又安详的调子,沈幼宜身上的惊惧才渐渐殆尽,不多时便阖眼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 13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