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淮下车一路狂奔,可他还是来迟了。
一看见李静水那一身伤,袁淮脑子就嗡得一下,冲过去扳住他的下巴,李静水僵在那里,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袁淮?”
李静水看到袁淮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有多狼狈,赶紧拿手去挡,“别、别看了——”
“还有哪儿伤了?”袁淮克制着情绪,声音发抖,他扒拉开李静水的衣服,看到他胳膊上、背上横七竖八的伤,“这个王八蛋!”
袁淮恨得咬牙切齿,捡了块儿砖就要往巷子里跑,吓得李静水拦腰抱住他,“袁淮你干什么?别去了!”
他爸对他都能下重手,要是看到袁淮,指不定还要闹出多大的动静。
袁淮挣扎不止,最后把李静水拖得摔在地上,才反应过来要去扶他,李静水死死地拉着他不松手,着急地说:“我没事,都是皮外伤……你不要去。”
他抬头望着袁淮,紧攥袁淮的手心里全是汗,怎么也不愿意袁淮再走进他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地方。
袁淮喉结滚动,看着李静水眼神里深切的恐惧和哀求,终于把砖撂了,他怕手不够干净,就拿手背去擦李静水的脸,李静水疼得要躲,被他按住了凶,“还动!伤口都是土!”
李静水破涕为笑,他稍微拉扯嘴角就很疼,笑得不好看。
还好,他坚持住了,即使没有得到他爸的谅解,至少等来了袁淮。
袁淮对着这样的李静水,心里五味杂陈,实在不知道该拿这个人怎么办才好了,骂不走赶不跑,表面看着比谁都脾气软好欺负,偏偏倔起来一条道走到黑,又笨嘴拙舌地不会说话,挨揍也只敢一个人可怜兮兮地偷偷坐在这儿掉眼泪……如果他再把李静水推出去,李静水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算了吧,以后有李静水跟他一起为生活挣扎,一起困于回忆,似乎也不坏。
多一个人记着他哥,他哥就不会走得太远,不会被遗忘,他也不用孤孤单单一个人。
他们只是因为一个无家可归,一个无处可去,才这样相依为命。
袁淮努力说服了自己,红着眼睛蹲到李静水面前,示意他上来,“前面有个小诊所。”
李静水犹豫了一下,乖乖趴在了袁淮背上,他浑身疼不想说话,袁淮也不开口,在沉默中一步一步往前走,谁也不知道院子里的情形。
李静水妈妈从房间里出来,淡淡得瞥了一眼男人说:“你下午在家歇着吧,我去看店。”
李静水爸爸火气没处撒,就朝着她骂,“贱劈婆娘,瞧你生的什么玩意儿!娘俩没一个顶事的,老子上辈子是刨了你们坟了!”
李静水妈妈当没有听见,慢慢走出了院子,就沿着小巷子跑起来,她一直追到诊所门口,才看到两个孩子,“静水!”
李静水把脸捂在袁淮肩窝,不肯抬头看她。
袁淮感觉到衣服都给李静水哭湿了,冷着脸要进诊所,李静水妈妈飞快地把一个纸包塞给李静水,“妈身边只有这么多,你拿着应急……等你想通了,就回来认个错吧。”
她轻轻摸了摸儿子脸上的伤口,转身走了。
李静水那天晚上失眠了,一方面是身上疼,一方面是后知后觉的迷茫和心慌。
他爸不是吓唬他,是真的不打算管他了,可袁淮的事是瞒不住的,迟早都有这么一趟,要么他爸接受他是同性恋的事实,接受袁淮,要么他就只能彻底从家里脱离出来,总不能留下袁淮一个人……
那个家没有带给他太多的温暖,每年寒暑假,他也从来没盼着要回去,当初袁伟还在的时候,他满脑子都在规划以后自己和袁伟的新家,迫不及待要从那个残酷冷漠的家里脱离出来。
但等真的失去了,叶落无归根,他还是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以后他就真的没有家了,鼓足勇气堵上的最后希望,也不过是满盘皆输,他爸对着他,一直就不会心软。
可他妈呢?李静水摸着枕头底下的一千多块钱,忍不住鼻子发酸,他爸是一分一厘都抠得紧巴巴的人,也不知道他妈用了多久才攒出了这么多钱……
小时候他挨打,长大挨骂,他妈都是冷眼旁观的,他有时候甚至觉得,他妈也许还没他爸在乎他,她对什么都冷冷淡淡的,眼里没有他这个儿子,似乎只要管他吃饱穿暖,就尽到了一个母亲的责任。
李静水骤然回忆起来,他还很小的时候,也许是学前班、或者小学一年级吧,他在学校弄丢了文具袋,他爸拎起扫帚揍他,他门牙都被打掉了半颗,哭得特别惨,他妈拦了没拦住,结果两个人都被打得很厉害,他妈当时流了很多血去了医院,家里一连好几天都没有人,他只能在厨房扒拉冷馒头,后来馒头吃完了饿得不行了,是隔壁家的阿姨可怜他带他吃了饭。
这一段记忆,也许是太难受太孤独,几乎被李静水忘记了,他死死地捏着那一沓钱,一时间哭得喘不上气……
李静水背上腿上都是伤,不管往哪个方向躺都很疼,他只能垫着被子趴下,还得歪着脖子,防着受伤的那半边脸蹭到被子,身体明明很累,闭上眼睛却睡不着,好不容易天边透亮他才眯过去,因为压着胸口又受了惊吓,短短的半小时,一重接一重的噩梦反复吞没他,醒来的时候浑身都是汗。
他活动着僵硬的脖子和手脚坐起来,疲惫不堪,看到闻声望进屋的袁淮,还得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沉浸在悲伤里,也不想让袁淮因为昨天的事不自在。
下周就要搬出去了,他必须振作起来,继续努力赚钱,有了这一千多块,好歹会轻松一些。
袁淮看到李静水的脸,明显怔了一下,又转身走开了。
李静水虽然没伤着骨头,可身上的外伤一宿之后浮了瘀,横七竖八地落在雪白的皮肤上,再加上脸上擦掉的皮刺刺拉拉起了一片疤,模样非常惨不忍睹。
李静水刷牙的时候感觉脸扯着疼,有些张不开嘴,抬眼看镜子给吓了一跳,擦伤发起来之后,眼睛都肿成了一条缝,也不知道袁淮刚才怎么忍着没吐槽的……他洗漱完擦了药,在卫生间里磨磨唧唧地不出去,最后还是袁淮要上厕所催着敲门,他才挡着脸赶紧溜出去了。
袁淮没看他,径直进了卫生间。
李静水注意到桌上放了早餐,居然是两人份的。
他讷讷地站在那里发呆,袁淮已经拉开凳子坐下了,除了昨天说的那几句话,他依旧不怎么开口,可李静水明显能感觉到,两个人之间那堵无形的墙终于坍塌出一道裂口,袁淮对他的态度软和了不少。
几天以前,别说给他也带一份早餐,他连袁淮的人影都见不着。
李静水心里像拱着温水,整个人都跟着松弛下来,这样就好……他不奢望袁淮能马上原谅他接受他,只要每天都比之前好一点点,最后总会有放下芥蒂的那天。
李静水脸上有伤,笑也不敢笑,吃饭只能拿小饭勺慢慢往嘴里塞,袁淮已经狼吞虎咽吃完了,他才喝掉几口粥,眼瞅着袁淮抓了帽子出门,他也不好问,只能呆呆地握着饭勺。
洗碗的时候李静水发现,厨房的案板上杂七杂八放了不少肉和菜,他好几天都不必出门了。
袁淮不懂挑菜,买的空心菜和茄子有点老了,黄瓜又太瘦。
李静水低头专心地整理着,很久没有这样心神宁静过。
袁淮先去了一趟周小天家,这小子一天没开机了,他有点儿放心不下。
以前周小天没少带着袁淮去自己家玩,物业保安是认识袁淮的,可这次一打照面就摇头,连警卫亭的玻璃都不肯打开,袁淮解释了半天也不行,他没办法进去,想走又不甘心,只能在小区门口漫无目的地徘徊,好几个人都纳闷地盯着他看。
最后那保安忍不住了,招手让他过去,小声说:“你就别在这儿耗着了,周太太三令五申不许放你进去,要是我放了你,我就得被投诉丢饭碗。那小胖子没事,昨天还让她妈拎着进进出出的,我瞧着人好好的呢。”
袁淮这才知道,不是门禁规矩变严了,是周小天妈妈开始戒严了。
他自责拖累了周小天,那么一个闲不住的美猴王,见天被他妈绑在身边,能好受吗?可当时除了周小天,他也不知道还能找谁帮忙……所有的人都对同性恋三个字避如蛇蝎,短短几个月他已经遭受过无数冷眼,就更想不通他哥为什么会在学校出柜,还把李静水光明正大地带回家?
如今这个问题,也没人能回答他了。
袁淮不想回家,沿着路边的浓荫慢悠悠地走,这才七月初,气温已经逼近四十度了,袁淮越走就越觉得心里憋闷。
他昨天晚上自个儿弄了个小册子记账,就算他一时半会没能力,以后也一定会连本带利地还给李静水的。
好像只有这样泾渭分明地搭伙过日子,他心里才能舒服一点儿,不觉得自己狼心狗肺忘记了袁伟的死,也不觉得太过亏欠李静水。
下周他们就要搬出去,花钱的地方还有很多,两个月暑假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他想着出来找点事做,多少也能补贴一点家用,总不能只靠李静水一个人埋头画图。
袁淮没成年,正经的饭店餐厅兼职没人要,他走着走着,眼神落到了某个教育中心贴的招聘启事上,发传单,日结,虽然薪水不算高,可聊胜于无。
袁淮顺着地址找到了楼上,接待的男人正在打电话,啰啰嗦嗦十来分钟才正眼去看袁淮,袁淮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勉强憋着脾气让人上下打量了一通,他仗着自己一米七多的个子,挺起了胸膛装大人。
“多大了?”
袁淮脱口而出,“十八!”
“身份证带了没?我看看。”
袁淮一梗,犹豫了几秒说:“十五……”
“小孩子存钱打游戏啊?”男人无所谓地把玩手机,“也可以,一天八小时给你五十。”
“那招聘启事上说一个小时十——”
袁淮还没说完,男人打断他说:“那上面还说必须满十八呢,你满了吗?不愿意做就走,别耽误我时间。”
这么热的天,顶着大太阳发八个小时传单才五十块钱,哪有这样糟蹋人的?!
袁淮运了半天的气,到底伸出了手,“我做。”
男人把一摞厚厚的传单交到他手里,“发的时候必须发到别人手里,要是发现你往车门乱塞或者丢垃圾桶,就一分钱也别想要了。”
袁淮没回话,接着那一摞单子就转身出去了,走到楼道里恶狠狠地踹墙比中指,妈的这个黑心鬼,诅咒他一个学生都招不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相依为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