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水在家歇了一个周末,又去了北郊的超市上班,顶上了吴宇库管的位置。
这回跟他搭班的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每天除了接货盘库,其他时候都找地方猫着,专心摆弄自己的收音机,李静水不用跟陌生人寒暄,反倒松了一口气,闲暇时间就安静地看会儿书。
等袁淮期末考试结束,他特意轮休了一天,在家帮袁淮整理集训带的东西。
这回虽然没有军训离家远,但时间久,还得带枕头铺盖,不知不觉就收拾了满满两大兜,袁淮拎了一把,沉得他头皮发麻,可听着李静水絮絮叨叨地说这个有用、那个也有用,就没开口拒绝。
袁淮午睡的时候,李静水出去跑了一趟,买了一床单人凉席,外头太阳正烈,李静水一张脸晒得通红,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回来了他也没顾上歇,拿湿抹布把新凉席用力擦了好几遍,又拿手仔仔细细摸了没有倒刺,才重新卷好了放在一边。
袁淮手底下的竞赛题就写了个“解”字,笔尖停在纸上洇开了一小团墨。
李静水忙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还趁着李静水不注意,悄悄把风扇头固定住了好对着人吹。
李静水卷凉席的时候身子往下伏,短袖就让风给撩起来,露出细瘦的腰,脊柱弓出弧度好看的小凹槽,皮肤白得惊人,袁淮忍不住看了几眼,又不自在地别开了视线。
包里除了刚需,李静水还塞了几袋零食,袁淮高一军训那会儿,家里有些紧张,李静水只能蒸了几个包子给他带着,内心一直对这事耿耿于怀。
昨天上班间隙,他特意跑到了零食区,那些进口货他分不出好坏,就盯着和袁淮年纪相仿的几个学生,看别人买了什么,给袁淮照着买一样的。
袁淮其实对那些威化、饼干之类的没多大兴趣,但他喜欢李静水认真讨好他的这股劲儿,让他跟大夏天喝了一口冰水似的,浑身舒坦。
李静水出了不少汗,头发乱七八糟地贴在脸颊上,他拿手拨了两下,还是不太舒服,又胡乱拿胳膊抹了一把,露出白白净净的额头,坐在那儿长长出了一口气。
苹果要往李静水身上跳,被袁淮中途截胡,拎着肥嘟嘟的后脖子扔到了窝里,“咱们出去转转。”
李静水立刻站起来,“漏了东西吗?你说,外面热,我去买。”
袁淮自顾自地换好鞋,拎上帽子在门口催他,“快点儿。”
“哦,好。”李静水有点迷糊,也不知道袁淮要干什么,就打开抽屉多拿了点钱,锁好噔噔噔地追上去。
外面蝉鸣不断,马路起了一层扭曲的蒸汽,太阳烫得人皮肤生疼,只有树荫底下勉强能走。
李静水亦步亦趋地跟着袁淮走过两条街,热得有些难受,刚想问问到底要去哪儿,袁淮已经停了下来。
是家理发店。
李静水捂住留了疤痕的半边脸,支支吾吾地往后退了一步,“我、我头发不长。”
“过来。”袁淮瞪他一眼,看他还想跑,干脆伸手把人抓住,直接拉进了理发店里。
理发店的人原本四散坐着,一看大中午还有客人上门,立刻热情地围过来,大声喊着欢迎光临。
“袁淮,”李静水窘得直往后躲,大眼睛恳求地望着他,“袁淮,我不剪……走吧,咱们走吧。”
袁淮不看他可怜兮兮的表情,免得自己又心软,他一把把人给店员推过去,“给他理个发。”
上班形象姑且不提,头发弄得这么长,夏天得多热。
李静水被店员按到水池边上,就不敢再挣扎了,僵硬地躺在那儿乖乖洗头,腿并得紧紧的,手也老老实实揣在肚皮上,店员问他水的冷热,就讷讷说一句挺好的。
李静水平时都在家门口那家夫妻店剪头发,一次只要十块钱,这家店要大得多,墙上是花花绿绿的涂鸦,柜子里整整齐齐摆着护理用品,空气里还弥漫着洗发香波好闻的味道。
一看就很贵。
店员给李静水打上护发素按摩头皮,按出了他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斜着眼睛往袁淮的方向看,袁淮正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儿翻杂志,一点儿都不拘束。
李静水不由庆幸刚才多带了钱。
等洗好了头发,店员引导着李静水落座,他还是有些紧张,鹌鹑似得缩着脖子,看袁淮似乎没注意自己,跟店员打商量说:“能不能别太短……”
袁淮啪一声合上杂志,“剪短点儿,听我的。”
李静水马上就不吭声了,等店员给他围上了美发围布,他知道大势已去,听天由命地闭上眼睛。
袁淮看得好笑,又感到心酸,李静水脸上那片疤其实已经很淡了,不凑近了根本看不出来,可疤痕却像长在了李静水的心里,他始终遮遮挡挡地不愿意面对。
那时候的李静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居然敢自己跑回家出柜,被他爸打得半死都不松口,义无反顾地留下来照顾自己。
袁淮专注地看着李静水,店员一下一下动作着,镜子里那张脸也渐渐清晰起来——眉毛不浓,鼻梁也不算高,配上一双有些大的眼睛,整个人都很秀气,偶尔看起来还有点呆呆的,和一般男孩子的气质迥异。
袁淮第一次见到李静水只感觉别扭,看久了又似乎有些顺眼,到现在,他觉得班里的女生都不比李静水好看。
店员麻利地剪完,又吹掉碎发,哗啦一抖围布,“先生,剪好啦,您看看满意吗?”
李静水眼皮子颤了颤,慢慢撑开了一条缝,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袁淮凑得那么近,几乎和他脸贴着脸,灼热的呼吸都叠在了一起。
李静水下意识想躲开,被袁淮按住脑袋左右转着看了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行,不错。”
店员摸着李静水发质软,就没上推子,头发都是细细碎碎剪出来的,看着特别乖。
就像他一开始踏进老袁家的模样。
李静水盯着镜子里熟悉又陌生的自己,在理发店耀目的灯光下忽然生出一种时光倒置的眩晕感,仿佛这两年都是一场梦,没有伤心,没有离家,没有休学,也没有夜以继日地为了生计打工。
他眼眶泛红,压抑了整整两年的委屈没来由地爆发出来,推开袁淮就跑了。
袁淮怔了怔,怎么也没想到李静水会是这个反应,急忙付过钱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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