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水当时让景察找上门,整个人都是懵的,腿抖,手也在抖,签出来的名字是一团乱麻,按手印的时候手臂卸了力,在纸上拖出一道鲜红刺眼的痕迹。
“我、我想打个电话……”李静水张开嘴,才发现自己声音哽咽,眼泪糊了满脸,屋顶惨白的灯光在他眼瞳中烫出一个一个光晕。
给他上铐的景察瞥了一眼搭档,抬了抬下巴,“打吧,开免提。”
会议室里的同事都扎在门口不肯走,他们隔着玻璃门聚成一堆,颇有种跟李静水划清界限的意思。
李静水费劲地把手机掏出来,手腕让铐子硌出了一圈红印子,疼痛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不能打这个电话,袁淮还要去北京参加竞赛,他不能耽误袁淮。
想到袁淮,李静水忽然从心底深处生出一种力量,昏昏沉沉的脑子也清明了,他抬手抹掉了眼泪,说话还带着鼻音,“走吧。”
景察纳闷道,“不打了?进去前可以跟家里人说一声。”
“不用了。”李静水坚定地摇头,“不用通知谁……我就是想问问,那两个人,还醒得过来吗?”
他屏住了呼吸,望着人的眼神很迫切和焦灼,瞧着有些可怜。
那景察一看,就知道这是个被坑了的老实人,可他只能说,“这谁知道呢,看命了。”
那皮包公司也挺心狠,拉出来长长一溜儿交易单,给李静水的酬劳是最低的,可现在出了事,哪怕李静水只在里头赚了微不足道的几百块,也得一起进去。
李静水捏紧手指,狠狠咽了几下口水,想把因为紧张涌上来的反胃感一起咽下去。
他冷不丁就想起了袁伟,袁伟也是这样,被他害死了。
他就是个害人精。
李静水死死咬着嘴唇,等回过神,景察正掐着他的下巴,“哎,干什么呢!”
李静水松开嘴,嘴巴还是木的,血抿进嘴里,带着股令人作呕的冷冰冰的铁锈味儿,他不用人押,很配合地就往外走,肩膀耸着,恨不得把头直接缩进怀里,装个鸵鸟,
景察拘人的时候清场了,连那几个院领导,也是为了方便行事,上面才给通了气,有胆子大的同事问他犯了什么事儿,就被景察没好气地训了,“少打听!”
袁淮没有直接回家,他先跑了一趟设计院,可连大门都没进去,保安一听是李静水的家属,头摇得像拨浪鼓,直说不让进,哐当一声拉上了岗亭的门。
袁淮这辈子没说过的软乎话都在今天说干净了,可保安不理人,看袁淮还想翻伸缩门,拎着巡更棒就出来了,“你小子想干啥?再这样我报警了!”
袁淮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进去能干什么,他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陆景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
他觉得既然是画图出了事,这里面都是画图的人,一定能有人给他出个主意。
袁淮让巡更棒作势敲了几下,终于撒开手,慢慢退到了门口的绿化带那儿,保安看他没再发疯,又拐回了岗亭,一双眼睛还牢牢盯着袁淮,防贼一样。
这设计院他还是第一次来,李静水工作了那么久的地方,他却第一次看到,主楼是玻璃幕墙,在昏暗的天光下透出冷峻的蓝色,两侧蜿蜒进他看不见的地方,楼前的喷泉池子还在孜孜不倦地喷水。
李静水以前不太说这些,可最近提起设计院,总是兴高采烈,说他从临时身份转成正式员工了。
李静水这么喜欢这地方,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
要不是为了养他,李静水大可以回他真正的家里,不用出柜、不必挨打,更犯不着为了挣那仨瓜俩枣接什么私活儿,把自己给接进了局子里。
袁淮拎着那个行李包站了很久,一直到胳膊发酸,他的眼神才终于重新透出坚定,脚步匆匆地离开了设计院。
卢老师联系不上袁淮,心急如焚,下午的课都不带了,拜托别的老师替他看自习,急匆匆赶到了袁淮家附近。
这小子没老老实实填门牌号,只登记了个大致位置,卢老师问了好几个人,都不认识袁淮,他在巷子里徘徊了一圈,发现这地方就一个出入口,干脆来个守株待兔。
远远看着人走过来,卢老师就掐灭了烟,咬牙切齿的,为了等这臭小子,蹲得他腿都麻了!
“袁淮!”
袁淮想躲,可他必须得回家,只好硬着头皮走过来。
卢老师本来憋着要训人,发现袁淮状态不对,语气就缓和了一些,“你怎么回事?临阵脱逃,这可不像你。”
袁淮嚼着腮帮子,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有事,去不了了。”
看他这不咸不淡的样子,卢老师登时就火了,“你分不分得清楚轻重?这是决赛!决赛!拿了名次你有机会保送的!你有多大的事,连比赛都不去了?你那个哥呢,一下午联系不上人,你们兄弟俩就没一个靠谱的!”
袁淮一震,他没在学籍信息上留过李静水的资料,卢老师居然和李静水有联系。
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些郁闷,又有些酸楚。
卢老师看他不吭声,以为他知道错了,缓了口气说,“你今晚就走,就坐最近一班的火车,省队那里我去沟通,开幕式在明天,也不耽误什么。”
他凶巴巴地掏出手机捯饬,“有钱吗?会不会线上购票?我先给你垫着,一天天地净瞎折腾。”
袁淮扯住他,“卢老师,谢谢您……我真不去了,家里出了点儿事,我想请几天假。”
卢老师看他那样子,知道袁淮没说谎,这小子刚才一直不肯抬头,是在遮掩有点红的眼睛。
他从没见过袁淮这样,袁淮不是话多的人,但长相、学习都拔尖,球也打得相当好,是个本人低调但有着强烈存在感的学生,袁淮有自己的骄傲,也会跟人起冲突和受挫,可从来不会有这样的时候。
卢老师问他,“家里怎么了?”
袁淮却不肯说。
卢老师瞬间悟了,“跟你那个哥有关?”
袁淮一阵沉默,算是默认了。
卢老师叹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叮嘱道,“你自己要想清楚,你已经高三了,没有再参加决赛的机会了袁淮,错过这次,你不要后悔。”
袁淮今年的努力他看在眼里,就是因为都知道,他才更为袁淮感到可惜。
袁淮这次却回答得异常快而坚定,“我不后悔。”
以往回家的时候,李静水都在家里,有时候对着电脑安静画图,有时候在逗着苹果玩,看到袁淮回家就会很高兴,问他宵夜想吃点什么。
家里宽裕点之后,宵夜不光有粥,还有李静水自己卤的鸡腿、鸡翅和茶叶蛋。
李静水还琢磨着,等到明年天气热了,就给家里添置一个小冰箱,能放住饭菜和肉,也能让袁淮喝上冰饮料,可屋子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两人一猫已经塞得满满当当了,他昨天晚上还在发愁,得把东西怎么规整出一个空位来。
袁淮当时躺在李静水旁边,假装睡着了,现在却有点后悔,没能跟李静水多说几句。
钥匙插进门锁里,屋子里很静,锁芯转动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袁淮把自己的行李都倒出来,对着景察给的顾送单收拾东西,他怕李静水在里头吃苦,恨不得把能送进去的全都装上,装得太满,旅行包拉不上拉链,他又使劲儿拽了几下,拉链头被揪了下来,手指也刮破了。
袁淮愣了一下,往裤子上随便一抹,蹲下去拾掇拉链,屋里安静地落针可闻,苹果也很有眼色,绕着空荡荡的饭盆打圈,却不肯叫。
整理好李静水的东西,袁淮去翻家里的银行卡和存折,银行卡是活期的,钱不多,虽然挂在李静水名下,但他知道密码。
存折是袁伟留下的,当时过户到了他名下,李静水按照袁伟的遗愿,每个月都会给里面存一笔钱,少的时候可能是一两百,多的时候有一千多,上一笔是这个月刚存的,整整三千。
李静水存钱的日期不太固定,他们过得最拮据的时候,几乎都是赶着月末那一两天去,与其说是存钱,不如说李静水是在践行自己的诺言,给看不到头的日子增加一点点希望,也给自己一道道扣紧了枷锁。
他心甘情愿把自己和袁淮绑在一起,他本来不必过这样的日子。
袁淮对着那本存折不知道呆了多久,等回过神来,天已经黑了,视野一片昏暗,存折上的字也看不清了。
脚底下毛茸茸热乎乎的,是苹果,他可怜巴巴地蹭着袁淮的裤脚,一双黑亮的眼睛湿漉漉地望着袁淮,带着委屈和讨好。
袁淮收起心绪,伸手摸了摸苹果,“饿了吧?”
苹果喵了一声。
袁淮打起精神,去拆房间角落的猫粮,那边除了苹果的猫粮、猫砂、营养膏,还放了两摞他跟李静水的旧书。
最上面的那本旧书里,好像夹着什么。
袁淮蹙眉打开,里面放着一张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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