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水爸爸伤势不重,寻常人在急诊处缝上三针,拍块儿纱布当场就能走,可这个病患情况特殊,大夫怕他手术部位受到影响,又给开了一堆检查单。
母子俩楼上楼下缴费排队,袁淮负责推着病人在人群中穿梭,快到号了,李静水就扬着雪白的单子远远招手,进CT室时,袁淮一弯腰,李静水就自觉把人从轮椅扶到他背上,一路紧跟进去,这俩人朝夕相处培养出极高的默契,李静水妈妈几乎插不上手。
好在结果理想。
大夫对照着之前的病例影像看了半天,颔首道,“支架没问题……他这次摔下来,就是因为身体有好转、能活动了,这是好事,只要这半年恢复得好,是有希望生活自理的。就是要注意啊,可不敢再让病人摔了,脑梗最怕摔跤。”
李静水妈妈一把握紧儿子的手,母子俩对视一眼,都显出喜悦和激动。
袁淮也暗暗松口气,看见李静水爸爸靠在轮椅里昏昏欲睡,又流了口水,顺手就给擦掉了。
李静水妈妈不免多看这孩子一眼,袁淮已经比四年前高大沉稳,肩宽腿长,面孔生得极为俊朗,从他身上也能瞧出他哥哥大致的影子,袁伟没准儿还要更优秀些,才能让李静水当年无论如何也忘不掉、放不下,毅然决然离开这个家。
李静水妈妈毕竟是个母亲,在某些孤独难眠的夜里,她也不能免俗地怨怼过这兄弟俩,哪怕李静水真注定了要走同性恋这条路,她也希望儿子能找个平常人,顺遂地度过一生。
她见过李静水弯腰干活时,脖颈间落出的一枚银戒指,她从不觉得那场车祸是李静水的错。
当年她也是这样,替那个流产掉的孩子原谅了自己,也封闭了自己,一直麻木地活到了现在。
可李静水比她坚强,李静水没有认命,从接替袁伟照顾袁淮开始,李静水已经走上了一条与她截然不同的路。
等从医院里头出来,已经下午三点多,外面阳光热烈,街头杨柳抽条泛出绿意,这个春天终于迟迟到来。
李静水穿着棉衣,鼻尖额头都带着汗,脸颊红扑扑的,眼神也很明亮,整个人好像重新焕发了生机。
李静水前端时间的疲惫和消沉,那场久治不愈的重感冒,一切都有了答案。
袁淮久违看到这样的李静水,不免有些呆了,他心里酸酸软软的,原本一团乱麻、胡乱打架的想法,似乎自动解开、理顺了,直指一个方向……一个兜兜转转,早该决定的方向。
出租车上,李静水爸爸半截身子摊在李静水身上,拿一双还算灵活的眼睛不断打量袁淮,眼神带着厌恶,呜呜地低吼着。
李静水只是默默抬起手臂,企图遮挡他爸的视线,李静水妈妈在副驾驶淡淡道,“就快到家了,你不要吵了。”
强势了大半辈子的男人,竟然罕见地沉默下来。
等到家安顿好病人,李静水妈妈招呼袁淮,“面条吃得惯吗?给你们做个鸡蛋面?”
袁淮当然说好。
李静水还想打下手,被他妈妈拒绝了,“你去陪着袁淮,里屋桌上有芦柑,你拿给他。”
他们俩在客厅面对面坐下,李静水后知后觉冒出点儿心虚,他瞒着袁淮回家了……可要不是袁淮一路缀着他,今天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
李静水讨好地剥了个芦柑递过去,袁淮也不接,哼了声伸长了腿,再没有那副规矩谨慎的样子,这屋里的木桌木凳全矮得要命,根本盛不下他。
他把手掌摊开,给李静水看他跳墙擦掉的一块皮,上面到现在还有灰扑扑的血印子,“拿不了,我手疼。”
就跟刚才推着轮椅到处跑的人不是他一样,忽然娇气起来了。
李静水哎呀一声,秀气的眉毛皱起来,“刚才在医院怎么不说呢?还有哪儿伤了,我看看……”
袁淮耍赖不肯站起来,他就很有耐心地凑过去,捋袁淮的袖子,又担心他膝盖上蹭的一点儿灰印子,“膝盖撞到没有?”
袁淮马上装不下去了,憋不住笑了,“膝盖没事儿,可是阿姨的大竹筛子让我踩破了。”
李静水一愣,往窗外看了眼,也笑出来,那是他妈妈晒萝卜条儿做咸菜干用的,现在当中破了个大洞趴在地上,再没救了。
他找出小药箱,慢慢给袁淮处理手上的擦伤,还好伤的是左手,也不影响握笔。
袁淮不愿意包纱布,李静水就给他涂了点药粉,芦柑也不让他自己掰了,哄小孩子一样一牙一牙喂给他吃。
袁淮心安理得地吃完芦柑,忽然说,“我想看看你的房间。”
李静水满脸疑惑,但还是配合地带袁淮过去了,他前段时间总要回来,又把小屋收拾出来了,枕头铺盖都齐全,自从不开小商店,这屋子里的杂物也少了一大半,显得冷清许多。
袁淮懒洋洋往床上倒下去,得意地指给李静水看,“你这床是不是变短了?我记得当时咱们俩人都挤得下啊。”
现在躺他一个都将就,脚踝还得撂在床沿外头。
“你那会儿才多大……”李静水从床头柜顺手拿了块毛巾,给袁淮擦膝盖上的灰。
袁淮猛地按住他的手,双目灼灼地盯着人。
李静水就以那么一个半弓着背的难受姿势,僵在那里,他感觉到袁淮的拇指摩挲着他手腕内侧的皮肉,激起他浑身的鸡皮疙瘩。
李静水的耳朵瞬间红透了,想把手抽回来,袁淮却不肯撒手,“李静水,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袁淮很少连名带姓地称呼李静水,他声音低沉,语气却很轻柔,不像质问,更像是在恳求。
你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了是不是?可以头也不回地走掉了是吗?
袁淮自认为什么都想通了,可真到这时候,他又像个可怜巴巴的小狗一样,朝着早就该走的人,摇尾乞怜。
自己都觉得自己没骨气。
李静水发不出声音,嗓子里又痒起来,他偏头咳了几声,袁淮立刻坐起来给他顺背。
“人呢?吃饭了。”李静水妈妈在院里招呼着。
两个人到底什么都没说上。
只是心事重重的人变成了李静水,袁淮反而浑身轻松,都能跟李静水妈妈说笑逗趣了。
他长得好看,嘴甜起来就特别招人喜欢,李静水妈妈又从厨房特意盛了菌菇酱过来,“你尝尝这个,囡……静水最喜欢吃的。”
袁淮一看那熟悉的酱,眼皮都跟着跳了一下,他一直以为这是吴宇送给李静水的,没少喊着难吃来着。
好在李静水没揭他的短,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
人心都是肉长的,一天相处下来,李静水妈妈待袁淮虽然算不上多么亲昵,也绝对很客气和周到了。
吃过饭没多久,她就催着两个孩子走,“你们明天还要上班上学,别在这儿耗着,一会儿天要黑了,不好坐车。”
她特别叮嘱李静水,“设计院那边你别总是请假,让领导不高兴。”
李静水心虚极了,他到现在都瞒着看/守所那桩事,失业就更加不敢提,怕他妈担心。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应承,袁淮却笑嘻嘻地接过话头,“阿姨,他今天就是特意回来看你们的,他工作做得好,要被调去G省了。”
“那么远?”李静水妈妈惊讶道,“这么大的事,你这孩子怎么又不吭声?”
李静水同样掩饰不住自己震惊的神色,醍醐灌顶般,明白了袁淮刚才在小屋里腻腻歪歪地到底想说什么。
袁淮在等着他坦白。
他心里惊涛骇浪,嘴唇颤抖,不知所措地望着袁淮。
袁淮依旧是朝他笑着,仿佛这些事他俩都提前商量好了似的,“你跟阿姨聊,不急,我去外面等你。”
“袁淮——”他下意识追着人快走两步,又想起来他妈还在旁边,只能眼睁睁看着袁淮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李静水妈妈还在满心关切地问,“囡囡,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李静水垂着头,声音带上了哽咽,“下周就走……那边缺人,工资高一些……”
“我都说了,家里的事你不要操心,G省那么远……”她说着,又想起瘫在床上的那一位,叹了口气,“算了,走了也好,你也能安心工作。”
后面她再叮嘱什么,李静水都听不进去,只是不停地扭头往巷子口张望,腹热心煎。
母子俩终于话别结束,李静水立刻跑出去,他很怕袁淮生气,又像以前那样丢下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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