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舔眼

他被献祭给神明。

说是神明,其实更像精怪。在几个山野疯子的嘴里,神明看起来像一座未完工的神像,工艺再寻常不过:泥塑的身子,然后放进火里烧,就是还没上色,显出泥巴的黄褐色。只是见过的人,无一生还,所以没人说得清具体的模样。每三十六个满月便是一次轮回,家家需要定时奉上供品,否则便会下山吃人。

从前的供品多为两篮血肉脏器,但神明过了不久就厌倦了,下山吃了不少人,竟能暂时口吐人言。神明的声音比起土话,更像是许多人的声音,被拼凑在一起。有时是婉转的女声,有时是粗糙的男声,有时还会夹杂细细的小孩哭声。神明留下供品的标准后就离开了,村落一片狼藉,哭喊和畏惧都被祂离开时沉重的脚步声遮盖住。从此每三年,村中都要选出一人做供品。

他在仪式上像其他人一样,汇合到村头的一块被提前清扫好的地方。场地中间支了张台子,上面一个箱子,方方正正,一个成年男子的脑袋那么大。顶上掏了个圆洞,刚刚好够一人手臂粗细。

村长是个中年女人,前任村长是她的父亲,在上次仪式中被献祭给神明。这次便轮到她。她克制着自己发抖的声音,努力调试出最寻常的语气。村长提高声音:“所有人都在这了么?”她抬起头环顾四周。年轻的孩童还在人群中与自己的同伴低声嬉笑,年长的村民则是一脸平静,似乎并不重视这所谓的“仪式”。只有青年人还没搞懂状况,想张口询问身边长辈,但被含糊的反应搪塞过去。村长第二次提问,人群中依然没有回答。她只好低头看向箱子,又抬起头,看向左手边第一个人:那是一个中年男子,身上布衣大小的补丁。他看起来很局促,和村长对上眼神时,他显得极为不安,眼球惊慌转向各个方向,但最终他还是拖着干涩的身体,走上前来。

人群没有任何反应,他们还是像落在屋顶上的鸟一样,黑压压一片,没法将谁单独摘出来,他们融合成一片沉默的整体,只是嗡嗡地告诉其他人:我还活着。

男人将手伸进木箱子里。木箱子的外观很朴素,甚至不太牢固,不过每个碰它的人都小心翼翼,所以并没有毁坏的风险,那个男人尽全力控制自己的手臂,让它不要碰到洞口边缘,好像在担心自己的肉会被这一圈薄薄的木板,像豆腐一样碾碎。他也确实抖得像豆腐。这是村里的木匠,他天生有那里的毛病,又内向,讨不到老婆,于是父母死了以后,家里只剩他一个。他是黑色人群里颤抖的一条边缘。

人群看着他将手从箱子里抽出,紧紧握着拳。然后又颤颤悠悠退回属于自己的位置。他看起来似乎放松了一些,面上显出一些少见的恬静、知足。

然后村长看向他身边的人,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小女孩,正缩在大人的身后。见到村长将目光投向自己,她更往后藏了藏。村长于是略过她,和那大人对视。一张熟悉的面容,眼角的皱纹和斑驳的脸颊,这是村长的友人,亲如姊妹。女人也没有为难村长,径直走向前,熟稔地将手探进箱子又拿出来,同样握着拳,回到人群里。

这仪式十分简单,并没有繁复的流程或是华丽的排场,只是每个人都重复着做同样的事。后面的人有的茫然有的麻木,握着拳的人却统一露出平和的表情,嘴角的弧度,眼皮的角度,惊人的相似,像被换上了同一张脸。村长在仪式过程中不断打量着握拳的人们,注意力几乎未曾移开过,他们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所有人都失去了对时间的认知,村长具体说的内容他们也不在意。只是村长的声音传来,所有人松开了紧握的拳。那个年轻男人手心的汗水模糊了手中的东西,一截断麻绳,尾部浸润着鲜明的红色。他愣在原地,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属于身后的人群。他抬起头,周围人的眼神全部聚集在他身上。

村长说:“趁天还没黑,早些去吧。”

他什么都没带,两手空空上了山。路并不难认,地上有一条红色的痕迹,是前人撒下的粉末,已经融进土里,新生出的草都与周围的绿茸区分开来,他的脚步更踩实了松软的地面。

夕阳着色单薄的天空,只有缕缕红光从头顶的枝叶间落下,和地上的红线混在一起,看不分明。他走到红光也融化,照明的只剩微弱的月光,也被枝条拦住大半。他终于到了,两腿酸软,回头看一眼自己所在的位置,山脚下的村庄已模糊至重影。再走两步就能见到山洞真容。

山洞里传来阵阵低吼,又转成尖厉的悲泣,他甚至听见熟悉的童谣声,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到这个村落。他不是这里的人,是被人从河边捡回来的,他什么都忘了,甚至名字。他茫然地活着,他坚信自己是异类,但善良的村民并没有抵触的意思,一直他视作自己人,与自己一样的淳朴同乡。他吃着百家饭,也总是在帮村民“搭把手”的路上。后来要让捡他回家的老妇人为他取名,但她说什么也不肯。在村里见了十个满月后,老妇人告诉了他仪式的事,但没说完。神明的内容,他是从村口孩童打闹时的玩笑话中得知的。他把两段故事拼在一起,又想到老妇人牵着他,手心传来的温度,乡亲们酿的酒,和孩童天真的笑声。他想着,就这样也挺好,没有名字,被这个村里人救了一条命,然后又还了回去。

渐渐,所有声线都融合成一条笑声。他抬头见到一颗巨大的眼球,明晃晃的金色,山洞的顶。然后祂合上又睁开,他也眨了眨眼,发觉刚刚只是自己的幻觉。然后将几乎凑上石壁顶的鼻尖收回,这个山洞太不对劲了,或许是神力,或许是妖术。他总觉得自己像在飞行,或者说是畅游在水中,脚一蹬便能游开几里地。他浑浑噩噩,不知道什么时候跪倒在地上。“这是神仙的法术吗…”他喃喃,但发出的只是朦胧的呜咽。他快忍不住了,越来越困,眼皮已沉重到窒息。但在闭眼的前一刻,一股力量把他提了起来。

他来不及辨认眼前究竟是何方神圣。只是他的眼皮被湿软的东西撑开,莹润的舌尖吻到他的瞳仁,自己眼前只剩一片虚空,像自己从未存在过,伴随自己的只有无力感。侵入还在继续,他感觉自己要往下滑,但后颈被一只手稳稳扶住。他只得吊在半空中,衣领几乎勒死自己。那只手似乎注意到他的求救,将他按在地上,继续舔舐他的眼球。表面透明的水液和祂的唾液混在一起,另一只眼睛也被祂的手按住,指腹能感受到他惊慌转着眼,这种不适感让他几乎控制不住地呻吟。舌头钻入他眼皮之下,像蛇的信子,被侵入但并不抵触,像是被对方麻痹了,或许是给自己注入了某种仙法或是毒素,全身溢出酥软的放松感。他像躺在云朵里,就这么完全放弃对身上肌肉的控制,缓缓垂下去,任由自己往下坠。

然后祂终于抽回舌头,在自己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感觉到自己的眼中的泪水被祂的舌头全部拭去,那只眼睛眼前的是一个男人,他的脸上有丝丝裂纹,身上的服饰也繁复厚重,自己正躺在他衣摆上。他慌忙起身,但自己眼前的那个男人时隐时现。他闭上一只眼,那个人影消失,单独睁开另一只,又见到他面上带着平静的笑意看着自己,只是嘴角处的那道裂痕显得这个笑容有些诡异。他的脸同活人没有分别,胸部的衣服却像是工匠偷工减料的半成品,颜色只是浅浅上了一层,质感与纹理都没深入刻画,再往下看更是只有朴素的黄,融入山洞底下的土壤,或者说这片山洞皆是他的化身…

他的思绪越飘越远,直到面前的一声轻松的笑。

“在想什么?”

他连忙想起面前是神明,赶紧跪伏在地上。然后一只手把他拽起,那只手也十分鲜活,肌肤柔软,骨节分明,还有阵阵暖意通过交叠的手传遍他全身。

他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温和的人和“下山吃人”四个字联系起来。他鬼使神差问出一句,后又恨不得打烂自己的嘴,他浑身发抖:“你…会吃我吗?”

对面的人像看着他震颤的腰痛,忍不住又扯出一个笑,即使这让他脸上的裂缝又多了几道,密密嵌在他的嘴角,露出里面的土黄,和一些零落下的土屑。

那个人的脸洁白如瓷的釉面,但舔舐过的那只眼中的他又有些活人的红润,不同于那些死物,他是活的,一颦一笑都与自己别无二致。

“你觉得呢?”

他才注意到神明的袍脚有工匠的指纹。

本来想写个大的结果三千字就是我的极限了,这辈子是没有长篇了

每次就是,信心满满开个新坑然后第一章半小时写完,以后再也不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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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舔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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