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亦桐又搜索了宠物狗近亲繁殖高发的遗传病，果然髌骨脱位就位列其中。
此刻袁杏春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电视机上正在上演民国苦情剧，女主角在痛哭流涕。
方亦桐松开鼠标，打开房门，倚着门框，朝着沙发方向问：“妈，花花从周阿姨那里抱过来的时候，周阿姨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袁杏春拿遥控器摁了暂停，转过头说：“她跟我讲过的嘛，说这狗小时候腿脚不太好，容易瘸，她养了两年，当时挺长时间没发作了，问我介不介意，我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方亦桐接着问：“那花花是周阿姨买来的，还是也是别人那里抱来的？”
袁杏春望着天花板回忆了一下，才说：“她说……她一个亲戚家里，专门做这方面生意，卖小猫小狗的。”
“难怪。”方亦桐冷笑一声，“妈，你有没有看过一部剧？”
“什么剧？”
“《杀熟》。”
“有这剧吗？没听说过。”
方亦桐垂眼，睫毛轻盈地颤了颤，“你把周阿姨的微信名片推给我，我过两天去找她问一些事情。”
袁杏春心中警铃大作，她像议论邻里亲友的八卦一样压低了嗓音：“你去找她干什么？花花是免费抱过来的，腿有问题她也跟我说过的，你去跟她计较什么，你还是小辈。”
方亦桐的音量没有被带歪，维持原状：“我上门拜访给她送礼物，又不是去找她的麻烦，把微信给我就行，我自己会谈。”
“你毕设打算做这个？”凌薇敏锐地察觉到方亦桐的另一意图。
当天晚上，凌薇提出要回家，作为准大四生，过完这个暑假就要开始投入毕设创作中，导演系学生的毕设不做书面材料，而是拍摄完整的视频作品，可以是微电影，也可以是纪录片，具体拍摄所耗费的时间并不长，前期准备剧本、分镜、演员、资金把控等等才占大头。
凌薇和方亦桐是朋友，亦是竞争者，方亦桐确认毕设选题令她产生了危机感，所以她要回家。
凌薇在方亦桐家做客的这段日子里，山爬过了，水淌过了，夜市逛过了，特色菜吃过了，游乐场也转过了，属实是把流程给走完了。
凌薇自己家所在的城市没有什么热门景点，所以即便在旅游旺季的暑假，机票也相对好抢。临行前，方伟华在市中心订了一桌盘大菜少花头多针对人少避免浪费的精致晚餐，吃完饭，凌薇就被送去机场。
路上，方亦桐没有和凌薇上演姐妹情深依依惜别的戏码，而是一直趴着车窗看外面的世界，夜晚的城市霓虹璀璨，她耳朵里还塞着蓝牙耳机听歌转移视线，刚吃饱饭就坐车，难免胃部不适。
路过繁华的商业十字街心，方亦桐注意到油光水滑的玻璃大楼LED广告牌上跳出来一只巨大的巴哥犬，面部黝黑，这种狗颅骨短方扁平，呼吸道狭窄，容易得呼吸系统疾病，松垮挤皱的皮肤适宜细菌滋生，导致发臭，不好打理，弃养率极高。
紧接着广告牌上又闪过许多小猫小狗，附带超大立体花字，拖把似的马尔济斯，咕噜似的的无毛猫，垂耳兔似的骑士查理王猎犬……它们被绳子栓着，小步疾行，像颁奖典礼上走红毯的影视明星。
宠物选美比赛。
方亦桐上手机搜索了关于本市的宠物选美比赛消息，刷到一篇最近日期的图文，看了开头，即刻拉到末尾，显示举办时间在国庆节10月3号到4号，现在是报名期间，而举办方之一就是康旭生物科技有限公司。
康旭搞这个选美比赛是为了打广告，因为他们主营的就是宠物饲料，包括宠物的营养补充剂，旁的还做些化妆品护肤品之类，不过没宠物饲料来得畅销。
方亦桐觉得这场比赛一定需要摄像师，她完全可以胜任。
那么问题是投简历还是直接开后门呢？
付雪婷明天就会回来，朗霆云大概率也会回来。
……
一家三口返家前，花花一直趴在电视机柜旁，耷拉着眼皮，它听到主人开门时拧钥匙的动静才把头仰起来，天气燥热，它不喜欢待在它的专属狗窝睡觉，没地板上来得凉快。方亦桐进屋开灯，把花花抱进怀里，坐上沙发，用手指轻轻梳理着它的毛发。
把花花带回家以后一直在给它喂软骨素和维生素B，顺带按摩和外敷膏药。花花已经步入中年，这个年龄段的博美心脏病高发，而手术麻醉药会影响心脏功能，因此能用药物保守治疗，绝不该考虑动手术，否则别说腿治不好，命都会丢掉。
方伟华去主卧内的浴室洗澡，袁杏春从衣柜里翻出另一套干净睡衣递给他要他换掉，然后就出来，也坐到沙发上，抚摸起花花的毛发，露出哀怜的表情。
方亦桐突然开口说：“妈，以后花花哪天不在了，不要觉得寂寞就随便抱宠物来养。”
袁杏春的眉头皱得更深，“哎呦，你不要说这种话，我养了花花这么多年，它就跟我的小孩一样。”
“人的寿命比狗长多了，那一天迟早会来的，我是说不要随便抱狗来养，什么宠物也一样，容易生病不是因为它们金贵，而是它们的出生本来就是个错误，就算一定要养，也要找正规的地方，贵就贵点，大部分普通的宠物门店不过是穿西装打领带的猫狗贩子而已。”
袁杏春听完女儿的话，又把头低回去，摸着花花的腿说：“真可怜。”
……
隔天大清早，方亦桐睡得正熟，稀奇古怪的梦做到一半，就被电话铃惊醒，梦的内容像滴入水杯中的一颗墨汁，迅速消散均匀，浑浊的颜色只能证明它存在过。
付雪婷在电话里责问她：“我下飞机了，你人呢？”
方亦桐甚至可以想象一双瞪得快掉出来的眼睛，镶在一张雪白的娃娃脸上，她摸摸冰凉的被子，如实作答：“在床上。”
“我昨天晚上就说让你来接我！”
“我没答应啊，只是你说要我去接你。”
付雪婷气死了，吼了一声，把电话挂掉。
方亦桐扔掉手机，抓着被边往脸上一罩，又睡过去。
到了中午饭点，袁杏春喊她吃饭，才醒来一次。
下午，付雪婷吃完接风宴，像汤姆猫似的气势汹汹赶到方家，此刻，方亦桐正在午睡。
方亦桐被叫醒的时候，短暂失忆，迷迷糊糊看到付雪婷抄着手趾高气扬地骂她：“你是猪吗？吃饱了睡，睡饱了吃。”
方亦桐思考了片刻说：“我是人。”
付雪婷一边跳起大神来一边说：“你被猪精附身了，会爱上又丑又胖的老男人，要赶快给你做一场法事，否则你这辈子就完蛋了。”
方亦桐说：“你陪我去个地方。”
方亦桐带上付雪婷扛着摄像机去找周阿姨，给周阿姨送的礼是一些应季的水果。
相应的，周阿姨用果汁来款待。
周阿姨比袁杏春大五岁，身材微微发福，她结婚早，生孩子早，孩子的孩子也就是她的外孙，也生得早。
方亦桐跟她聊起从她家抱走的花花，说花花的腿最近又不好了。
周阿姨的目光暗沉下来，突然很忙地捋起自己并不凌乱的头发，她感到紧张和尴尬。
“我听我妈说，花花，也就是小白，是从您一个做猫狗生意的亲戚那儿买来的。”方亦桐打开了摄像机，扎了一剂预防针：“阿姨，我正在准备毕业设计，要拍纪录片，我怀疑花花先天性髌骨发育不良的问题来源于卖家的不正规繁殖，既然卖方是您的亲戚，我想跟您了解一下情况，以下的问答我会全程拍摄，如果您不愿意，那么我希望也拍摄下来作为一个参考，以后找演员来替补，您同意吗？。”
周阿姨又开始捋头发，她抬眼看方亦桐，方亦桐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那双眼睛像磨砂的玻璃，边缘柔和，没有割手的裂痕或缺口，她在柔软的沙发上挪近了方亦桐，带着点懊悔和幽怨，低声娓娓道来：
“你拍吧，反正他现在也不做这个生意了，我一个远房的……算是表弟，刚抱来的时候没看出来有哪里不对，后来总是瘸腿，我去问了，他说这种狗本身就很容易得，那个叫……”
“髌骨脱位，也就是膝关节脱位。”方亦桐提醒她。
“对，他说这种狗本来就是这样的，后来去医院看了，医生说先天就发育不良……那都是亲戚嘛，而且本来就是比别人便宜买来的，还说这个是纯种的，也不好说什么。”
付雪婷听到这里总算憋不住：“也太恶心了，就是算准你不敢跟他闹，故意把卖不出去的塞给你。”
方亦桐接着问：“小白的父母是什么关系你知道吗？”
周阿姨皱着眉回想：“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我听我别的亲戚说，他不做这个生意以后，剩下的那些狗实在卖不出去的都卖给狗肉店了，有两条母狗……”她说到这里整张脸都皱起来，“内个地方，翻出来，烂掉了，特别恶心，就因为让它们一直生小狗一直生，我听人家说，母狗生下来的小公狗，长大以后也拿来跟母狗交.配，咦，他们说猫猫狗狗这个很正常。”
国内犬协于2010年颁布了近亲繁殖的禁令。
但真正将禁令落实的正规犬舍价格昂贵，一般的养宠人士未必肯花这个“冤枉钱”，那么不正规的私营便有利可图。
这世界上没有白占的便宜，低价购买不健康的宠物，就不可避免花费更高价去治疗它们的“不健康”，这最终要么导向死亡，要么导向弃养，使得城市流浪猫狗爆增，破坏社会秩序，引发爱宠人士与反对派激烈斗争，僵持不下，到了最后，明明是人类造成的恶果，却要这些无辜的动物来承受。
由此可见，规范鱼龙混杂的宠物市场，任重而道远。
……
这场谈话的时间并不长，方亦桐和付雪婷从周阿姨家出来的时候，太阳仍高高斜挂在碧蓝的天空上，远处工厂高耸的烟囱排出灰色的烟，与天边灰扑扑的云层融为一体。
付雪婷要求方亦桐请她吃下午茶，作为没去接机的赔礼。
方亦桐兴致不高，被付雪婷生拉硬拽过去。
这是个看起来很有情调的咖啡厅，墙上贴着木条装饰，桌椅是藤制的，门口和室内摆了许多花花草草，像是森林中的精灵所居住的小屋。
“想吃什么？”方亦桐只顾低头看手机，把付款二维码找出来，等着付钱。
付雪婷嗯嗯呜呜了半天，突然猛拍起方亦桐的胳膊，要她回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
“朗霆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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