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温咬牙，一跃而起，勉强躲过这一剑，但即使如此，凛冽锐意的剑气依然割断了他的一簇头发。
“谢楚云！你若杀了我，你的这两个同伴也要一起陪葬！”眼见着空中的剑再一次冲来，情急之下，他大吼。
不远处，谢楚云负剑而立，目光冰冷，生生止住了下一步动作。
见此，荆温指着空中连接他与武巧春的蛛网般纤细的丝线，畅快大笑：“你来得太晚了！我身上的蛊虫已经爬出，正朝着武巧春身上爬去呢！蛊虫交换即已开始，便无法打断！蛊虫吐出的丝缠绕住我与她的生门，你要是杀了我，丝另一端的武巧春立刻暴毙身亡！”
谢楚云定睛一看，两人之间还真连着一根一闪一闪的线，在那之上，一只极小的白色虫子正沿着丝线，慢慢朝武巧春那端爬去。
谢楚云咬牙，一时竟不知要如何下手。
死寂之中，武巧春忽然出声了：“楚云姐！不要管我了！杀了他！！！”
她脸上的泪水已经干涸已久了，在高温的炙烤下，皮肤皲裂，冒出丝丝血线，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抿紧了嘴唇，似乎想做出英勇就义的坚定表情，但压低的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抽搐，眼底不受控制升起的水雾不断蒸发，最终形成了又哭又笑的怪异表情。
“等蛊虫爬到了我体内，我还是会死……”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努力平复情绪，把喉咙口的哽咽吞了回去，“无论如何，我的结局也只有这一种了……但楚云姐，我恨他，至少在我死之前，让我看到你杀了他！”
“没错——”荆温笑着拍手，“我好不容易才搞到的方子，虽然可以让我从此不受蛊虫的控制，但还是会有一些可以理解的小瑕疵。蛊虫换人寄生的那一刻，母虫立马会察觉，那一瞬间，就是武巧春死的瞬间。”
谢楚云深吸一口气，这种情况下反而冷静下来。看荆温的反应，这件事一定还有转机。
她讽刺道：“你想说什么？”
荆温：“谢楚云，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人，你一定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在面前，对不对？”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才慢条斯理道：“让武巧春活下来，其实很简单。趁蛊虫还没爬到武巧春体内，你还有机会代替她成为蛊虫的宿主——只要把你的血滴在丝线上，它便会循着你的方向，重新吐出丝，爬进你的体内。”
“你来代替她吧，谢楚云。”他用充满恶意的语气蛊惑着。
“不行！”谢楚云还没说话，她身后凤元修先出了声，他的语气罕见急了几分，宽大的袖袍内，手指一下下摩挲着千仞琉璃绳。
“怎么不行？”荆温道，从这几人出现起，他紧张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谢楚云身上，直到凤元修出声，他才意识到有旁人存在，下意识回了一句，他望向凤元修，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怎么会？！
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下意识做出逃走的动作，恐惧与绝望后知后觉笼罩于心间，荆温狠狠咬了一下舌头，天生敏锐的观察力让他意识到面前的男人与他所认识的并非同一人。
吐息间，荆温的表情恢复如常，但尽管如此，体内依然仿佛有股气下不来，他捂着嘴大笑，眼睛睁大，夸张地往前仰，微颤的指尖在大开大合的动作中几乎无法察觉。
“谢楚云，听说你从前有好几个朋友，后来全都死了？那时候，你也像现在一样无动于衷，冷漠地看着他们死去吗？！”
这个男人……究竟和王上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待在谢楚云身边？
焦虑如同无数蚂蚁，密密麻麻将他包裹。
“别听他的！！谢楚云！杀了他！”武巧春嘶吼道。
……要怎么做？
谢楚云有一身极高的本领，她不怕干架，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
哪种选择她都不能接受。
她无法看着武巧春去死，也做不到把自己的性命拱手让出。
“……”她攥着剑，掌心发白。
凤元修看着谢楚云微低的头，心中的烦躁感莫名消散了些，手指沿着千仞琉璃绳的纹路，不厌其烦，一遍一遍描摹着。
他在等，等谢楚云主动开口，主动求他出手。
凤元修内心很清楚，谢楚云不会是轻易放弃性命的人，更何况，他们之前有契约，如果谢楚云死了，他也会跟着死。若选择权在他，他还挺开心能与她共赴黄泉的。但谢楚云不会，所以如今，她只能选择——依靠他。
丝线上的虫不知不觉已经接近武巧春，还有一寸的距离，武巧春就会暴毙而亡。
武巧春一动不敢动，肩膀微微颤抖，望着谢楚云无声流泪：“杀了他，你一定要杀了他……”
其实凤元修可以主动站出来解决，到时候他会成为危机中拯救大家的大英雄，得到所有人的景仰，但那还不够深刻，在这紧要关头，长身玉立的凤元修安静得不可思议，他是老道的猎手，拥有堪称慈悲的耐心，静静等待猎物的上钩。
短暂的时间被拉成绷直的线，有少女的啼哭声，一时间，没有人动作。
忽然，谢楚云想到什么，她瞬间偏过头，望向凤元修，在对方温和的目光下刚要说什么，忽而武巧春的啼哭变成了尖叫。
“小安！！！你在干什么？！！！”
小安！！
谢楚云心里刚冒出的想法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她的心脏如狂鼓般作响，那一刻，某种可怕的预感浮出，她几乎无法呼吸。
女孩低着眸子，垂下的指尖还在滴血，她无言地望着染血的白色丝线，看着在那之上的虫子停住脚步，朝她的方向射出一根细丝，瞬间破开她的血肉，没入心脏之中。
如针扎一般的痛感消散，小安忽然想，死亡其实没有她想的那么痛，或者说暂时没有那么痛。
荆温死也没想到破坏他计划的居然是这么个他根本不在乎的死小孩，张了张嘴，他很快反应过来，立马掐了个指决就要开溜。
然而这次，天溟剑直接贯穿了他的小腹，把他深深钉在地上，根本无法离开，谢楚云迈过他挣扎的身体，直直走向小安。
“为什么要……”
“因为我讨厌你们，我讨厌这个世界。”小安说。
说这句话的时候小安没有看她们，她专注地看着白色虫子试探地伸出一只脚，攀着她的衣服往前走。
“我讨厌死掉。”她忽然说。
“小时候我看着我爹我娘在我面前死掉，后来凤元修成为了我的哥哥，我依然只能看着他一次一次在我面前死掉。什么都做不了。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也许我早就和我爹娘一起死掉了，现在的我只是一团幽灵，所以没有人会在乎我的想法，我也什么都改变不了，因为我早就死掉了，所以很正常。”
她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
“你们大人能理解这种感觉吗？好像我只是附在凤元修腿边的一片叶子，大多时候没人注意到我，就算看到了也不以为意，因为在他们眼中我并不是可以和对话的存在，所以就算我很生气、很生气地大喊，也没有人听得到，在遇到你之前，”她忽然抬头，望着谢楚云，“我几乎每天都要看着我哥的身体在我眼前爆开，还是因为各种微不足道的可笑原因。”
说到这里，她咧开嘴，似乎想做出笑的动作，但眼泪一滴一滴却往下掉：“我、我真的一直很害怕死掉，我不想让身边任何一个人死，我……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们。”
虫子没入她的皮肉，消失不见了，女孩的话也变得颠三倒四起来：“我确实讨厌你们，我讨厌巧春姐明明很想活，但一直在说让她死的话，我还讨厌你，谢楚云……”
天溟剑割开两人的绳子，谢楚云接住小安与武巧春。
武巧春跌坐在地，久久没有出声，谢楚云抱着小安，望着她的头顶，轻轻嗯了一声。
小安抓紧谢楚云的衣服：“谢楚云，你是个坏女人。”
“嗯。”
“谢楚云，我最想成为的人是你。”
“嗯。”
女孩的声音低了下去：“谢楚云，现在，我是不是万众瞩目，没有人能忽视我的英雄？”
“嗯，你是。”谢楚云摸了摸小安的头，眼前变得模糊。
最后，女孩攀在少女颈侧，气若游丝，说起了只有她两才知道的小秘密：“……远离他……远离，凤元修。”
谢楚云的瞳眸缩了缩，泪水溢出，她缓慢转动眼眸：“好。”
——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
空阔的街道上，武巧春朝谢楚云抱拳告别。
“谢谢楚云姐这些日子的照顾，以后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要我还活着……”触及到某个字眼，武巧春顿了顿，“我一定会鼎力相助！”
谢楚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武巧春，仿佛蜕皮新生般，在这个如今少女身上，全然看不见往日怯懦不安的模样。她的眼圈依然红肿，但在那之中的眼眸坚定而从容，说话举止也变得不露辞色。
谢楚云以前见过这种类似的气质，是武巧春的母亲，武族的上一任家主，那是一位老练成熟的领导者，如今这种气质也从武巧春身上显现出来。
武巧春已经决定好以后的目标，武族已经覆灭，她没有重振家族的想法，而是选择跟从自己的内心，成为一位医者，从此救死扶伤，救济天下。
与武巧春告别后，谢楚云、凤元修、徐钰一同无言走在路上。
当时情况紧急，谢楚云没让徐钰进屋，因此徐钰也是一脸无措，他不知道屋内发生了什么，也没人告诉他，但身处沉重的氛围，徐钰多少猜出了一点，因此一路都没说话，安安静静跟着谢楚云。
忽然，谢楚云停了下来，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望向凤元修：“你呢？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她说这句话时，语气里并没有什么情绪。
但恰恰因为如此，才让人品味到了不妙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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