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钰有些慌，他第一反应以为谢楚云在对他说话。
难道要赶他走？不行，他撒泼打滚都要留下来！
他正火急火燎要说些什么赖皮的话，才意识到谢楚云并没有对着他说话。
“楚云，我说过的，我想一直跟着你。”凤元修露出温良的笑。
谢楚云垂下眼睫：“若我不回下界了，你也要一直跟着我吗？”
凤元修回答很迅速：“嗯。”
谢楚云问：“小安的遗体怎么办？她是你的妹妹，我以为你会把她葬在故土。”
她的语气很平静。难以言说的平静。直到这个时候，凤元修才品出不对劲的地方，他微微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他察觉到少女审视的目光一寸寸落在他的身上，凤元修下意识把手收拢进袖子里，对她的目光无所适从。
谢楚云第一次用这样的目光看他。
生平第一次，凤元修体会到了恐慌。
仿佛某种连接在少女与他身上的东西正在飞速消逝，凤元修有些茫然，但更多的是恐惧。他伸手想要抓住什么，流淌的空气从他指缝中挤出，凤元修回过神来时，意识到自己只抓住了谢楚云的手腕。
谢楚云在内心叹了口气，小安临死前的话依然在她耳边回荡，她知道疑心的种子一旦种下就难以拔除，再不分开，对她对凤元修都不好。
于是她低着眸子，认认真真地，把手腕上凤元修的手一根根掰开。
她说：“凤元修，你不要跟着我了。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谢楚云解开手腕上的红绳，交叠好递给他：“你放在我这里的东西，我先还给你。”
凤元修怔怔地接过红绳，如梦初醒般，手足无措道：“你、你不能这样，楚云……”
他的语气没了笑意，讨好中带着撒娇：“楚云，你说过的，要带我一起的，而且我们不是已经定下契约了吗？我的性命已经和你的绑在一起了，楚云，我已经不能没有你了……”
“啊，确实……”谢楚云道，“那就把契约解除吧。”
“……”凤元修睁大眼睛，眼角殷红。
他花了好一会，努力想要理解谢楚云的意思，但平常条理清晰的思路却怎么也连不到一起。
凤元修无力地垂下手，红绳从手中掉落，他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维持着谦谦君子的模样：“楚云……不要我了吗……不是说会保护我，不让我去死的吗？”
谢楚云说：“那是以前，如今你也有了自保的能力了。老家伙交给你的那个神器应该挺好用的？”
她想了想，其实凤元修或许一直没有变，只不过以前是她自顾自觉得人家需要保护，自顾自忽略一切不合理的地方，眼下发现凤元修的真实情况或许和自己想的不一样，这也不是凤元修的错，她没立场对他冷眼相待。
但自此以后，她确实无法做到以从前的心态看待凤元修了。
谢楚云是个一旦下定决心，便很难改变主意的人。她当即逼出两人的契约形态，无数幽蓝色的光线缠绕着两人，谢楚云唤出天溟剑，在凤元修苍白着脸的注视中，斩开了两人的契约羁绊。
“咳——”受到契约反噬，谢楚云喷出一大口血，凤元修下意识要扶她，谢楚云后退两步，让他的手落了空。
好歹是同伴一场，谢楚云并不想撕开脸面，她在徐钰的搀扶下站直，随手用手背抹掉唇角的血，对凤元修点头微笑：“从此以后，愿你一切遂愿。”
凤元修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良久，他的视线落在谢楚云身上，唇角下压，气势冰冷，带着癫狂的前奏：“谢楚云，你把一切都收走了，什么也不给我留下吗？”
谢楚云皱了皱眉，没说话。
凤元修自顾自笑了起来，他撑着额角，整张脸在阴影之下，眸光病态：“谢楚云，你可真是狠心啊……‘一切遂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啊！！！”
笑着笑着，他的眼角流淌出泪水：“谢楚云，不要这么对我，好不好，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的，楚云，是我错了，我一切都会改的，你不要放弃我好不好……我们经历了那么多，要是连你也不要我的话——”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像是忽然被截住了一般，凤元修用力掐着自己的脖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已经为了她放弃自己原本存在的意义了，他已经无法用‘大爱’，用‘拯救世人’来喂饱自己的情绪了，明明他已经……把所有的一切都压在她的身上了，她是他唯一的救赎，是他一切情绪的来源……如果她不需要他了的话……
“那个……”徐钰终于插上了话，虽然他看凤元修被甩挺爽的，不过这个时候应该可以趁机刷刷印象分？他感觉谢楚云好像喜欢温柔善良的人。
徐钰挠挠头，无辜脸道：“他是不是得病了？感觉好可怕，要是需要我帮忙的话你可以和我讲，我把库房里剩余的宝贝都偷、咳咳，带出来了。”
看着凤元修的模样，谢楚云也于心不忍。
好好一个温良的翩翩君子，如今成了这副模样，确实有她的责任。
凤元修眷恋他们以前美好的回忆，才不想分开，才会变成这种样子，那……直接消除他脑中有关她的记忆，这样就皆大欢喜了！
谢楚云为自己能想到这么天才的点子小小得意了一会。
她能想到这茬也是因为之前徐钰送的宝贝中有个这样的法宝，虽然只能使用一次，但因为它与众不同的功能，成功让谢楚云在众多宝物中记住了它。
“我知道了，”谢楚云对凤元修说，“我会解决的。”
她手上的储物戒闪了闪，下一秒，一朵丝绒触感的大朵莲花出现在她手上。
她定定地望着凤元修，忽然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一会，抿唇道：“仔细想想，其实有些事情是很奇怪，但我好像习惯在心里对你说‘算了’。”
凤元修闻到了一股清淡的花香，这股香味混迹在街道里洋溢的腐臭中，显得分外诡异。
“楚云，我——”他张了张口，忽然忘记自己下一句该说什么了。
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抽离出来，他的灵魂也因此变得轻飘飘的。
凤元修跪倒在地，感觉脑袋中仿佛有根针，随着血液流淌，细小却不可忽视的刺痛感连绵不绝，天旋地转中，他张开嘴，大口呼吸，忽然，他的视线里出现一双靴子。
凤元修往上看，只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很痛吗？”陌生面孔小声自言自语，表情有些懊恼，“早知道这样，就不用这个办法了。”
她身后，一个年轻的男人赶忙道：“没事的，就算痛，很快就会过去了，俗话说得好，长痛不如短痛啊！”
凤元修记得这个男人，好像是叫徐钰？之前他差点死在这个人手里，后来……
后来……
凤元修的喉结上下动了动，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后来，发生了什么来着？
他撑着地爬起来，目光捕捉到面前的陌生少女似乎下意识想要伸手扶他，但很快收回了手，出于礼貌，凤元修朝女人和徐钰点了下头，踉踉跄跄往前走。
他记得现在上下界的结界破裂了，他和小安，还有另外一个少女，好像是叫武巧春？他们一同来到了上界……现在小安死了，武巧春也走了，他好像没有什么理由留在上界了。
凤元修并没有那么沮丧，他只是有些迷茫罢了，仿佛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站在了两道陌生大道的交接处，随着脑袋的疼痛消散，他甚至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大脑像是被清水冲刷过一般，思路变得畅通无误。
只是，在他路过那位奇怪的少女时，忽然闻到了一股麦草的气味。
……？
凤元修忽然站着不动了。
这种气味并不罕见，凤元修的屋子周围生长着一丛丛的野草，他经常能闻到类似的味道。但不知为何，他的心脏开始一抽一抽地痛。
凤元修的额角冒出冷汗，却莫名下意识看向少女的方向。
“谢楚云，你接下来会去哪啊？你要留在上界吗？要不……”
徐钰的声音渐渐远去了，与他并肩走在一起的少女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他的话，似乎察觉到了凤元修的视线，她的脚步顿了顿，很快又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
“等、等等！”凤元修捂着心口，跌跌撞撞往谢楚云的方向走去。
不能……不能！！！！
他拼命抓着胸口的衣服，刚刚平静下来的情绪又即将濒临崩溃。
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股说不清的情绪到底是什么？！！为什么看到这个人的背影……为什么他会……
太阳穴又传来尖锐至极的疼痛，凤元修不知不觉泪流满面，两眼一黑，晕死过去。
凤元修再次醒来时，他已经不在路边了，周围宝石明亮，焰火温暖，最高的位置上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他的半截身子隐没在黑暗中，凤元修看不清他的模样。
“终于醒了，废物。”那人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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