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惊讶的发现,傻春这几日出来晃荡身上穿的是件校服,看见人就甩着两个肥大的袖子,高兴得紧。
“傻春你这是也有学上了?”有人故意揶揄他,笑得猥琐至极,“小傻子是不是想要摸摸老师?”
小春跑开了,他觉得那些人的笑得真丑,他跑到了后山的油菜田里,他喜欢呆在这儿,因为没有人会来打扰他。
四月中旬,油菜花开得正盛。黄色的花粉沾了他一身,在白色的校服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他走进油菜花深处,来到山坡正中央——那里有一片被他压倒的花田。
小春躺在上面,仰头望着又高又远的天空,村里的燕子飞回来了,衔着泥掠过头顶,小春扑棱着双臂向它们挥手,燕子被惊得振翅翩飞。早春的风拂过花田,扑簌簌散落下好多金色的花瓣,落在了地上,也落在了小春的身上。
周胜周一早上就回了学校,那天晚上给小春简单洗了澡,小傻子高兴的跟什么一样,周胜内心唏嘘,傻子可能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他一个星期才能回家一次,上学那天,顺道还碰到了在村口杂货铺转悠的小春,小春眼巴巴看着柜上的东西——一簇颜色鲜艳的糖插在糖罐上。
老板没有搭理他,小傻子一直盯着棒糖流口水。
“小春!”周胜喊他。
小春认识他,这个人和妈妈一样。于是他呵呵傻笑着奔到周胜身边,拉着他的衣角到杂货铺那,咿咿呀呀指着棒糖喊舅舅。
傻子在潜意识里把周胜当成衣食父母,一个可以满足他要求的人。
周胜家贫,也没多少钱,但他还是掏了一张皱巴巴的纸币让老板给他挑了两根。一根给小春,一根留着下次给。
他纯粹觉得小春可怜,没人管他,又要忍饥挨饿,时不时被人欺负。
至少让傻子在只有三岁智商的生活中,尝出一丝甜。
“小春,我去上学了,下周回来。你要是听得懂的话,就记得乖一点,别惹事,别让你妈找理由打你,好吗?”周胜拨开亮晶晶的糖纸,在他耳边碎碎念。
傻子目不转睛盯住周胜手上的动作,肯定没有听懂他说的话。
小春接过那根红色的泛着白霜的棒糖,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接着伸出一小截粉色的舌尖,舔了舔。雾色的白霜被口水沾亮,红色变成了亮红色,一如小春的嘴唇——水灵的红色的嘴唇。
棒糖很甜,小春简单的大脑接收到甜味信息,他回过头对着周胜叫唤。
“舅舅!呵呵呵,舅舅。”
“叫哥哥,小春。”
“……舅舅!”
“唉,算了,你爱叫啥叫啥吧。我去上学了,下周回来给你洗澡。”
傻春到底还是惹事了,他偷吃了妹妹的奶粉,把奶粉弄得满地都是。奶粉很贵,妈妈很生气,把他打得上蹿下跳,小春怕疼,跑了出去。
油菜花田在夕阳下很美,金色的暖光洒在金色的花瓣上,将村庄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晕里。
小春又跑去了后山,他害怕妈妈打他,他的大脑没办法想通妈妈为什么不让他吃那些罐罐里的白色粉末,明明那么好吃——就像那天吃到的彩色棒糖一样。
他脑海中显影出一个模糊的人,会穿着和他一样的校服,每次遇见都会说好多好多话,对他很好,会给他洗澡和吃东西。
小春想着周胜,越想越委屈,这个人今天怎么还没来找他,他好饿。
“小春——小春!”
远处的村落逐渐亮起灯光,小春听到有人在喊他。
周胜放学了,今天回来的早,想起小傻子,随口问了外婆,“外婆,今天看到傻春了吗?”
“你怎么问他?刚还听到他妈赶他出门,估计惹事了呢。”
周胜的心漏跳一拍,担心起来,“看傻子可怜,上周回家看到被他妈绑在窗槛上,后来给他洗了个澡,这不是一个星期了嘛,想问问咋样。”
“不咋样,天天被人欺负。唉,你可别和他们一样,真是可怜得很。”
“咋可能嘛,我又不是那种人,我出去找找他。”
周胜在村里来回转一圈,没见着小春,出了村口,才敢大声叫他名字。
路上碰到了田里收工回家的亮亮,正巧他知道傻春在后山,亮亮问他,“胜哥,你找傻子干嘛?”
“你见着他了?我找他给他洗个澡呢,傻子太傻啥也不懂。”
亮亮疑惑,他不懂周胜为何这番操作,姑且以为是文化人的怜悯之心,“胜哥,别人躲他都来不及,你怎么……算了,傻子在后山呢,你去找吧。”
“好嘞,谢谢你了。”周胜拍了拍亮亮的肩膀,向后山走去。
亮亮望着走远的背影,穿着白色校服的背影,和傻子身上那件一样。他无奈地笑了,周胜早晚都是要离开村庄的人,对傻子好有什么意义?
“小春——”
周胜爬上山坡的时候,黄昏已过。早春的夜里,还是很凉,露水降了下来,沾湿他的衣裳。
他听到前面有动静,奈何油菜花长势颇好,一人多高的花丛中,他根本望不到人在哪里。
他小声喊着,“小春,小春你出来呀!”
小春以为是有人要抓他回去,于是躲进了油菜田里猫着不敢动。
“小春,我是哥哥,不要怕。”周胜寻着声音向前,拨开一片片油菜花丛。
他看到那一片被压下去的油菜花,四四方方的像一张床,叠倒在一起,松软又平整,这该是小春的藏身处。周胜走进那块凹陷的油菜地,站在中心,继续呼唤。
“小春,是我,我是哥哥。”
小春脑海中模糊的人影逐渐具像化,他想起来这个人了,就是给他洗澡给他吃东西的人!
小春放心地钻出油菜地跑到周胜那,头上湿漉漉的落满花瓣,眼睛眨啊眨地看着周胜,满是期待。
一周没见,小春身上的白校服完全变了样,黄的灰的黑的,已然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周胜帮他拂去头顶的落花,轻声叹息。
“小春,又被妈妈打了?”
“舅舅!”小春嘎嘎笑着回应。“舅舅舅舅!”
“很晚了,回去我给你洗澡吧。”周胜习惯了他的不正常,自顾自安排起来,“乖,回去给你吃棒糖,很甜的那个糖。”
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夜幕下的油菜花田,周胜牵起傻子的手,向山下的村庄走去,傻子的手和他人一样,细细的又很粗糙,没什么骨头一样,就是脏了点。
回家后给他把糖剥开递到嘴边,小傻子就变得很听话,顺从地坐在周胜的床沿,张着嘴小口小口舔,任凭周胜给他脱去脏衣服脏裤子。周胜不禁觉得悲哀,一根糖就能换得小傻子的信任,这是吃了多少苦才会这样。
也幸好是他,不会真对小春做什么,换了另有所图的人,小春早就被吃得渣都不剩。
“小春,以后只能吃我给你的糖,懂吗?”周胜一脸担忧地念叨,但转念一想,在这个村里估计也没其他人舍得买糖给他,也就放心了些。
上周刚给他洗过,这次小春没有太脏,周胜很快就洗完了,蹲下身来准备给他把脚丫子擦擦干净。
“舅舅!”小春突然喊了起来,紧接着,整个人都鲤鱼打挺似得躁动不安,他挣脱出双脚,飞快地踏出房间,赤着身子跑到院里。
周胜都来不及反应,扔了毛巾就跑出去追傻子,却见到光溜溜的小春站在月光下,皎洁的月色落在院子里,也给小春身上镀了层柔光。
原来他着急忙慌出来是想尿尿,周胜站在他背后,望着一条弧线从上至下,热腾腾散着白烟,傻子还知道尿尿要跑出去,周胜心想好像也没有傻得无可救药。
小春抖擞一下身子松开手,周胜怕他冷,拽着小春回屋。刚赤脚跑出去,脚心又踩脏了,周胜给他重新洗了遍。
“舅舅舅舅!”小春指着刚刚丢枕头边上的糖,张嘴示意想吃。
周胜这才注意到红色的棒糖在床上,黏着底下的床单,腻腻的沾上了绒毛。忍住想要骂人的冲动,周胜拿了过来。
“想吃这个吗?”
小春伸手想接,周胜却缩了回去没给他,傻子眼睛滴溜溜地跟着转,见周胜真的不准备给他,又着急皱起小脸哇啦哇啦叫唤。
“等会,脏了。”周胜扯着小春的手,制止道,“我等会用水冲了你再吃,好吗?”
小春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周胜将他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颗脑袋,“坐在这里别动,马上回来。”
倒了洗澡水,又给傻子把沾了毛的棒糖洗干净,周胜回屋,小春果然很乖,坐在床上保持原样,动也没动,但他一见到周胜,就笑了起来,嘻嘻得舞着两根藕段似得手,要他手里那根糖。
“给。”
迫不及待接过,小春又开始虔诚地舔着糖,不舍得一下子全吃完,又不想嘴里没甜味,于是傻子卷着舌头一点又一点,棒糖的在他的手里晶莹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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