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程歆拿到卫文查到的信息时还没有收工——在女士腕表广告拍摄影棚。她的体重已经增长有六公斤,化妆师在脸颊两侧帮她打上足够量的阴影以提高轮廓的清晰度。她睁眼看向化妆镜中的自己,很生疏又很熟悉。

东西进了托尼亚的大号手提托特包,厚厚一沓。程歆看见文件袋的厚度,心脏猛地瑟缩两秒,像被人用双手抓攥,再重重挤压,强烈的绞痛在环绕,一圈两圈……干扰她顺畅的呼吸。

最后两个镜头的拍摄过程很不顺利,先是摄像老师被补光灯砸到背,后因工作人员疏忽,手表掉在桌面,表盘遗留一道不明显的磕伤。

托尼亚心有余悸,因为卫文今天的种种表现——他不再开口打趣程歆,他不笑了,也比以往淡定。他的目光一直紧盯程歆,像盯嫌疑人,生怕她会突然失控逃跑一样。

“告诉我。”托尼亚小声叫回卫文的视线。

“什么?”他问。

“结果。”托尼亚靠近他,从背后勾住他的手指。

卫文朝她安慰一笑,“都在那袋文件里。”

“你越这样我越不安,你记不记得你失踪之前的笑就跟刚才一样?”托尼亚的手勾得更加紧迫,担心他再次会一声不吭离开。

“原来你一直记得。我也是后知后觉。”

“什么意思?”托尼亚想听清楚他说的“后知后觉”代表什么。

卫文沉声道:“后知后觉才发现是我离不开你。”

托尼亚及时将话题转回,“程歆到底是不是被遗弃的?”

“不是。”卫文说:“我估计她会后悔查身世,因为,一个痛苦牵扯出更大的痛苦只会让她确定老天在故意捉弄人,故意跟她反着来。”

卫文沉寂两秒,再次开口:“她是被拐卖的。”

“什么?”托尼亚这一段时间以来也一直在寻亲网上搜寻有关程歆的信息。

“确认无误,她是芜州本地的,是被拐卖去的镇海。”卫文继续:“人贩子还在逍遥法外,而程歆在这世上已经没有至亲之人了。这就是我查到的结果。很抱歉。”

托尼亚松开手,一向不怎么出汗的人就这两分钟,手心不知不觉积出一层冷冰冰的薄汗。卫文从外套掏出一包纸巾,还是上次托尼亚拿给他的,他一直没用。

卫文展开她的掌心从上而下擦拭,“你心疼程歆。”

“对,我只是觉得结局圆满才最抚慰人心。她颠沛流离那么多年,让她找到别离的亲人,一家团圆,这样的话……起码会让人觉得老天有眼,起码一切都还会来得及补偿,不至于……不该是这样的……”托尼亚如鲠在喉。

“可是太晚了,”卫文解释:“不是太晚了,是凡事发展太快,来不及。”

“我去看文件。你帮我盯着她。”

卫文说:“第一份跟最后一份。”

“谢谢。”

卫文看向消失在影棚出口的托尼亚,双手抱在胸前,那张擦过手汗的纸巾还握在掌心,又染上一层温度,潮湿却越演越烈。

灯光在逐渐变暗,变成一个窄小的圆圈,周边分叉出参差不齐的光芒,那不是灯发出的光,是手表表盘折射出的影。

收工结束,程歆在卸妆,手表在手腕尅出一圈整齐的痕迹。

“过完年要减肥。”程歆说完又看向桌上那堆沾了妆的卸妆棉,棕色跟粉色最明显,像氧化发烂的苹果。

关于变胖传闻会随着今天被抓拍到的照片一并爆出——健康问题?不自律?以及年龄增长。谁说得准呢。

助理闷闷道:“姐,减肥很难的。”

程歆大方一笑:“很难也得减,要吃这碗饭,控制不住体重怎么行呢。”

“托尼亚呢?”

“亚姐,等我打电话问问。”助理拿起电话,刚拨通就被挂断,托尼亚出现在化妆间门口,神色不变,只是身上的那条围巾深一块浅一块。

“车在门口等我们。”托尼亚开口。

“马上结束。”程歆把化妆棉丢进垃圾桶,穿上红色高领大衣,戴起口罩。

卫文开车。

车内气氛低沉,程歆跟助理坐在后排,两人眯眼打瞌睡,程歆没睡着,脑子是清醒的。托尼亚一句话不说,视线一直投在窗外,昏暗的风景疾驰倒退。

比以往每次返家都要慢,慢的让人怀疑导航是否引错路。程歆也知道,即使不用导航,卫文也能将她们准确无误送达小区。

助理住在隔壁的单身公寓,程歆租的。

施翊的那几辆车除去保养时间便一直停在地下车库原封不动,程歆偶尔开的就是那辆白色的suv林肯,记忆载体多,外出也低调。

他已经死了多久了?程歆似乎不愿意记得准确时间,越准确越深刻,深刻就等于痛苦。

程歆今晚从酒柜中随意抽了瓶红酒,产地不清,年份不清,施翊早前从酒窖带来的。托尼亚从柜子里拿出醒酒器跟三只酒杯,开瓶,醒酒。

“天一冷,就要过年了。”

*

何琋生产当天,罗淼匆忙从法国飞来,飞机延误,没赶得及送她进产房,等她从产房出来。

整个生产过程比想象中要久,施煜守在她身边,紧张更甚。于他而言,见证孩子降生是幸福,也是挑战。

何琋力气将尽,眼泪跟汗水混合,她挤出笑容,说:“施煜,我跟你说个事。”

“你说。”男人贴近她,何琋的声音轻如蚊:“宴会厅那次,其实我们还合照了,可是你忘了。那张照片……我一直藏在钱包最中间的夹层中,用塑封膜……保护,这么多年,保护的很好,没有任何变化……”

“我知道我知道。”施煜再度握紧她的手。他是去装副卡的时候发现的,钱包中间不仅有两人的合照,还有单独塑封的两张一寸照——他的——一张毕业照,一张工作照。

合照在钱包中存放太久,变得不再平整,带着一线弧度,照片中的两人却瞩目万分,似乎往后的交集在那时就已经注定了。原本看似不匹配的人从有意接触再到“协商”结婚,这一路回过头来看,走得时快时慢,确实像一出不常规的童话故事。

何琋的两股眼泪顺着眼尾滑下,“你爱我吗?”

她多次希望两人领证那天的表白能重来一次,他对她说过“我爱你”三个字,但是何琋却以为他们是单纯的协议关系,点到为止,忘掉了这三个字,最后彻底忘却这三个字存在过的痕迹。

他没说谎。他说过他爱她,基于她也爱他。他不同意协议婚姻,他不喜欢相敬如宾,因为他母亲跟父亲是联姻,父亲爱母亲,母亲却从来没把父亲当成丈夫看待,即使后来有了他,母亲还是不爱父亲。施煜的母亲,果决如一,除了婚姻,身不由己。最后,她归还自己所剩无几的自由,回故乡,柏林。

施煜回答:“很爱。”

“好,”何琋回:“我也爱你,很爱很爱……”

力气泄尽,婴儿的啼哭声在产房回荡,守在产房外的人皆松了一口气。一坨粉嫩的小人儿哭过后终于嫌累,手攥成拳,旁若无人般睡了。

何琋不忘嘱咐施煜:“洗干净再抱给我看,我不想他脏兮兮的。”

“睡吧,一切有我。”

小禾苗八斤二两,小名是何琋起的,寓意茁壮成长。

*

程歆原名李攸,父亲李志峰为芜州市交警支队大队长——死于一场交通事故,后因媒体的虚假报道——举报李志峰在岗期间多次滥用职位权限违规违纪,收受民众贿赂——遭多方指责,风评转变,交通意外迅速转变为醉驾身亡。

南星小区位于花棠区新安路七号。那场火灾后期被专家定义为意外事故——煤气泄露——阀门老旧。距离火灾发生的六天前,李攸从小区离奇失踪。

她是被熟人拐带——目的——威胁她父亲李志峰放弃对飙车一案导致的交通惨案继续追查一事,得罪人,招致毒手。

李志峰的遗体损伤程度无法全面修补,草草送往殡仪馆火化,追悼会的出入口甚至被无良媒体堵塞,那天送他的人寥寥无几。一连几日雨夹雪,他的妻子说他走得又赶又不甘心。老天也给他添堵,让他在另一条路上也走得艰难困苦。

孩子还没找到,剩余的几口人却遭遇意外事故导致身亡,全家除了那个离奇失踪的孩子以外没有活口——关于那个孩子,猜测结果为已遇害,只是尸骨尚不得知在何处伶仃。

程歆看着当年的登报信息及悬赏告示,新闻早成了旧闻。她当时看着多幸福快乐啊,绑着两条细细的马尾辫,一身带蝴蝶结的粉色背带裤,裤子长,裤脚挽起一寸,胳膊上还跨一只黄色的珍珠手提包……

原来,她真的不是被遗弃的,而是被拐卖,颠沛流离失所……现实怎么那么不记人情。

最无能为力最痛苦,也最刻骨刻肌。

害她家破人亡的凶手早就死了,就跟杀害陈玫的王昀一样——自杀——前者跳楼身亡,后者饮弹自尽。

清白跟真相存于何处?似乎无人知晓它们确切的存在地址,只能去找,去深挖,去掘地三尺,祈祷举头神明尚在,还公道,平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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