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涯简直是怀着上坟的心情去正院堂屋吃早饭的。
这是她嫁进常家门五天来,第一次和这些所谓的家人一起上桌吃饭。其余时候都是大家各自在各自屋里吃。
吃的东西也是由厨房送来的。
家里总共就他们这一老一小加一傻子三人,别人吃的怎么样她不知道,但她反正是吃的很好。
小米粥,馒头包子,各样过年都未必见过的小点心,全都是猪油酥皮的。
上嘴那么一咬,油香油香的渣掉得满舌头都是,馅儿结结实实堵住喉咙,把李涯这个从小养在地里十四年的野丫头吃得眼泪都差点飚出来。
吃完还有茶水喝。
跟家里头那专用来提神的苦叶儿水一点也不一样的,苦完还甜,满口馨香。
虽然说嫁进门做了三天厨房活儿,还被厨娘翻白眼儿,谁谁都好像一副看不上她的样子吧……
虽然说进门连洞房花烛夜也没见着那个传说中快要病死的傻子,家大人连口媳妇茶都没喝吧……
可这大院子高屋顶的房子住着,大肉小菜吃着,家里头病着的娘也没再病了,她觉得自己应该挺幸福。
所以,当厨娘和下人们因为她被撵出去的时候,李涯站在自己屋门口,是真的哭了一鼻子。
再也没有那么好的菜吃了。
她哭着想。
“新媳妇进门家就散了大半哦。”村里不知道都哪一户人家来围观,嘴碎地摇头叹息道。
……
她不哭了。
“关你屁事。”她小声地骂。
刚骂完就被人从背后轻轻戳了一下。
她心虚得很,回头一看,哦,这不是那个才刚在厨房帮她出完头的傻子吗?
“叫你呢。”
傻子笑嘻嘻的看着她,慢慢地说。
“哦。”
李涯转身就走,心想着这下一定是要去挨骂了。
那傻子又‘哎,哎’的追了上来戳她。
李涯被戳得站住了脚,偏过头等他,对方却一副不好意思了的样子,又停下不动了。
“干嘛?”
她有点恼,又有点想笑。
“早食。”
对,她想起来了,之前她去厨房就是要去做早食的来着,不过被厨娘排揎了一顿,赶出来了。
她只得又转回厨房里去。
李涯在前头满怀心事的走着,没注意到那傻子也悄悄跟了过来,正躲在厨房门口偷眼看着她。
她把蒸笼铺上布、热了昨晚还剩下的米饭,又从乱糟糟的地上寻摸出来两根黄瓜,待要蒸上馒头时,才注意到门口那一点影子。
“进来嘛。”李涯喊他,“躲在那里吓什么人。”
傻子没想到她忽然说话,吓得整个人一抖,差点就要撒丫子跑,跑出两步才觉得哪里不对,又慢慢转了回来。
厨房里头那个比她矮好多的小姑娘正拿了根黄瓜在摆弄,没看她。
这让她稍微感到安心了一点。
鼻子间有股酸溜溜的味道,混着黄瓜独有的清香弥漫开来。
酸味不大,不像之前似的压过了那股香味。
但也不小,不会让人觉得无足轻重。
刺啦一声,浓浓的蒜香和鸡蛋香飘出来,与这股酸一起,勾着她慢慢朝对方靠了过去……
“这?”
“炒蛋。”
“炒蛋。”
“还有?”
“有什么——哦,那是拌黄瓜菜。”
“拌黄瓜菜。”
李涯‘哧’的一声笑了,“你莫学我说话唻,这不好听。”
傻子没大明白的样子,隔着锅呆呆地盯着她看。
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怎么看着像是个大姑娘?
李涯问他,“你看着好稀罕哦,莫是个女娃子噻?”
对方歪歪头——
这个样子就跟小时候家里养的大黄似的,听不懂话。
李涯在心里头叹气,嘴上却说,“你不是饿了?饿了先吃个馍。”
没动静。
“吃这个。”她想着这别是还听不懂吧,干脆拿了个馒头递过去。
李涯伸着手,没人接。
对方隔着锅,把手伸过来又轻又慢地用手指头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
“疼呢。”
傻子叫常榆。
其实也没那么傻。
刚才她被厨娘推到门上时,傻子正好在厨房偷吃,一听见动静就要跑,可看见她倒下了立马就跑过来。
在这之前李涯没怎么见过他,唯一一次还是三天前要回门的时候。
那时候吧,这位是真的一句话不说,就摇头,不肯同她出去。
最后还是李涯一个人回的娘家。
要说她心里怨吗,其实也不算。
她人也不小了,虽然吃得不多,看着跟个豆芽菜一样,但脑子灵光。
人家家里比自家好,有钱,娶自个儿进门是为了给这根传说中要病死了的独苗冲喜。
可现在看着,这独苗一点儿没病。
这就算是好事了。
这年头外面天天打仗,能给家里和自己挣个命,已是难得。
她该知足的。
何况傻子还肯护着她。
她在家里头听人说过,这种人大都没心没肺的,眼里只能见着自己,旁人一概不论。
说话说不通,听话听不懂。
还整天流口水和发疯。
现在看来也不是这么一回事。
傻是傻,可那是个人。
是个人哪能没心呢?
“不疼。”李涯说,“你娘干嘛就这么撵他们走了,不是说他们都是你家待了好些年的人了吗?”
就为了自己和厨娘这一点冲突,家里的下人就全赶走了?
常榆看着她慢慢摇头,一副‘你怎么连疼都不知道疼的’样子。还很惋惜地叹了口气。
李涯又说,“我之前见你,还当你不会说话来的,原来你不是哑巴啊。”
常榆开始瞪她了。
“你家点心真好吃。”她夸道,“我从来没吃过呢。尤其是洞房……”
说到洞房,李涯脸一红,闭嘴不说话了。
她不说话,有人要说。
那人说,“点心。”
李涯心里想,‘点心?什么点心,从今以后你都吃不上点心啦,因为我不会做!’
她咣咣地切菜,那人继续说,“炒蛋。”
炒蛋怎么啦?就比炒鸡蛋少一个字而已。
我们乡下人就爱这么说话。
哦,这是在嘲笑自己口音呢。
“拌黄瓜菜。”
李涯充耳不闻,还把人手里的馒头拿走了。
“馍。”
烦死人了!
她有些恼火的一叉腰,指着厨房:
“出去!”
常榆正在盯着灶台上的食物一样样的瞧,被她一凶,有些不可置信地缩了一下,眼睛也垂了下去。
“拿着你的馍!”
厨房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常榆耷拉着脑袋握着馒头走进堂屋。
常夫人正捧着一碗茶不知在想什么,见她这样子进来了就问她,“才叫你去跟她说话,你说了没——你去厨房了?”
那小姑娘脾气这么好?能没把她赶走?
果然,她那死倔死倔的闺女摇了摇头,眼角眉梢都挂着沮丧。
常夫人就笑了,“她在做早食呢,你别添乱。就在这里待着吧。”说完不由得叹了口气,摸摸她脑袋,
“家里就咱们娘儿俩,你现在大了,那些人待着也是祸害。你这回就干得好,不能叫人欺负你,也不叫人欺负了她。”
说是这样说,可常夫人也愁。
她不大会烧饭啊。
要不还是再请个厨娘来家里?
可现在这年景……
常榆不晓得娘在想什么,她把馒头举到母亲眼前大声地道:“馍!”
“炒蛋。”
常夫人呆住了。
“拌黄瓜菜!”
常榆一样一样、把这些都努力地说完,冲她露出了一个笑。
常夫人也笑了,她把女儿搂在怀里,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她教我。”
“她教你了。”
“不好听。”
“好听,好听着呢。”
你说的话,再难听,娘也听着好听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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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李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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