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着火

把傻子凶走后她心虚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忐忑不安地端着三只大碗进了堂屋。

然后她发现,桌子上就坐了一个人。

那傻子人呢?

那人不是一大早就饿得进厨房偷吃了吗?

难不成他刚刚找他娘告状了?!

常夫人看着小姑娘进门放下东西就开始左顾右盼,心里不由得有些好奇她在张望什么。

主要是李涯这样子一点也没避讳,碗还端手上呢就伸着脖子左右看,就跟……就跟地里的庄稼汉一样。

反正跟温文尔雅压根不沾边。

常夫人看了她一眼,又一眼。

最后终于忍不住问她,“你在找什么呢?”

声音很温和,跟她干净利落的模样很不同。

但李涯还是被吓到了。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现在这样,似乎……很不好。

邱婆婆当时做媒来她家时就说过他家跟自家很不一样。

具体怎么个不一样法李涯没大听明白,但她就记住了一点——这也是邱婆婆跟娘嘱咐过好几遍的,要知礼节,像个大户人家的媳妇儿。

简而言之,就是管好耳朵,管好眼睛,管好嘴。

李涯脸红了,手也有点抖,她不太敢抬头,小声地道,“我是想,他咋不在这儿。”

把手上端着的三个大碗放下,她犹豫了一下又道,“才刚他在厨房瞧着就饿了的。”

说完,她很小心地抬头去看对方的表情。

她正笑着看自己,脸上和煦着呢。

李涯这才在心里松了口气。

然后就听常夫人道,“她向来不跟咱们吃,你吃完,把饭送到你们屋子去叫她吃了就成。”

这又是什么规矩?

李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

只听说过不让女人上桌吃饭,怎么还有不让男人上桌吃饭的。

看她疑惑,常夫人却不再说什么,只示意她一起坐下来吃。

李涯也不推拒,就坐了,还拿着筷子招呼她,“娘,你也吃。”

常夫人这下是真的笑了,“好。我也吃。”

她先尝了一口粥,米没煮出花,但不知道怎么弄的,也挺浓稠。就是有一点点糊味。但配上醋拌黄瓜却刚好。

昨天的剩米还有一半,被和着咸菜过了一道火炒了,闻着焦香扑鼻。

馒头暄软,夹着切成丝的咸菜就粥,一会儿功夫就能下肚两个。

李涯吃得头也不抬,听见婆母问她,“这菜是你带回来的?”

她赶紧把嘴里东西咽了,回道,“前两天回家去我娘让带上的。”

娘说夏天天热,就着咸菜好下饭。

其实她觉得自己在这儿啥都能下饭。

“很好吃。”常夫人道,“你娘身子如何?可还头晕不曾?”

“好着呢。”

就是看着人没什么精神。

她神情低落下来,握着的半个大馒头怎么也嚼不下去了。

想跟人家说叫自己常回家看看吧,又觉得没这个底气。

常夫人看她这样心里头也有数了,嘴上却道,“既然还好,那你也不用太担心。现在外头世道乱,虽说咱们在城外也要小心,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了。”

李涯早想到了这番话,倒也不是太难过,答应一声又吃起馒头来。

这形容落在常夫人眼里自然很不是一番滋味。

但话已出口,现在即便有千言万语,她也很难再能对眼前正闷头苦吃的孩子说出来。

多好一姑娘啊,比她闺女还小上四五岁呢。

她在那儿叹息她的,李涯自己吃自己的。

半大小子吃饭快,没一会儿就解决完毕,准备起身收拾碗筷,然后发现,大人还没吃完。

两人都端着碗,目光对上,常夫人难得看懂了,点点头对她笑道,“你去吧,不必管我。”

李涯没动:那你娃儿呢?

“把饭菜拨一拨,拿到你们屋里去吧。”常夫人喝了口粥,“她这会儿已经回去了,你们自己的屋子自己安排。”

李涯知道这个安排是什么意思。

就是安排床嘛。

“也不用那些称呼。她表字一个栩,你叫她阿栩就成。”她继续说,“咱们家以后还是你来当。你就……”

你就把她当作一个……

一个什么呢?

一个人?一个亲戚?姐妹?

“去吧去吧。”

李涯很会看人眼色,瞧她脸沉下来的时候就想跑,现在见她一摆手,赶忙端着自己和那个傻子的碗蹿了……

跑到屋里时却没见着人。

她运了运气,想叫,又不知道该叫什么好。

犹豫半晌还是把碗放在桌子上自己先走了。

反正他要看见了自己就会来吃的吧……

常榆没吃。

她窝在书房里对着墙看了一个时辰,觉得肚子饿了才回房去,一回房就看见了摆在桌上的那只大碗——

真是好大一只碗。

那是平时用来装汤的碗——汤盆。

现在里头装的自然不是汤,而是半碗稠稠的、灰扑扑的东西。

上头还有些黑黢黢的,不知是什么玩意儿。

首先,常榆忍受不了用装汤的碗装粥。其次,她并不觉得那是粥。

虽然有米味,然而更多的是锅子和灶台味。

馍呢?拌黄瓜菜呢?炒蛋呢?

她委屈极了。

厨房里的扈妈妈不给她吃饱,来了个那么好的“媳妇”给她吃泔水。

怎么这样?!

傻子也是有脾气的,气呼呼对着墙又看了三个时辰。

在这三个时辰里,李涯在忙着干活,把厨房收拾出来,把碗筷洗干净,然后对着那个她不会使唤的铁锅研究怎么不让饭做糊。

她八岁就能上灶台,九岁就能烙饼,现在怎么连煮个粥都能煮糊了?

铁锅当然和瓮与釜是不一样的,但李涯不知道。

她有限的回忆里,大哥说过县里的馆子都是炒菜,跟家里的炖菜煮菜一点儿不一样。

用铁锅炒的呢。

如今打仗打了五六年,哪儿还有铁锅这东西。

穷人家用不起,用得起也没处买——铁都没了,上哪儿铸锅去。

嫁过来五六天她都没真正上厨房摸过勺子,倒是看见人家炒鸡蛋了。

不过都是炒菜,炒个鸡蛋与炒别的也应该没什么不同。这个李涯做的还算顺手。

只是煮饭却不能。

而下人们被遣散的时候厨房里的东西也叫他们那一场闹砸的砸、扔的扔……

能不能出去再买一个?

她做的饭自己吃着是没什么,人家吃着也没说什么,可人家吃得慢,看来还是不合胃口的。

还有那傻子,不知道吃了没有?

一会儿会不会来?

李涯把米淘洗了下锅去煮,想着箜饭应该是不会糊的,才找到个簸箕洗干净坐到灶火跟前抹着汗,就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溜了进来。

“站住!”

她喝道,“你又过来做啥?”

又饿了?

对方没被她吓住,反而直起了腰,开始盯着她手里的簸箕瞧。

“什么?”

李涯故意装听不懂了,“什么什么?”

傻子抓着衣角看她,眼睛又大又亮,灶火晃在里头,跟含了包眼泪似的。

李涯被这水汪汪的眼睛看得反而缩了,只好回答他,“簸箕,箜饭用的。”

“箜饭。”对方很认真的点头,一副记住了的样子。

李涯看得有意思,就问他,“你真是傻子哦?什么都要现学的?”

他是不是故意来闹自己的?

常榆先摇头,再点头。

这模样怎么看怎么乖。

李涯被他这个样子搞得说不上什么心情来,就莫名觉得心里堵得慌,接着又问,“你不会讲话?说话跟水鸭子一样,不好听呢。”

是的!她承认她就是故意的!

原本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点开心的常榆彻底呆住了。

她站在原地,手指互相拧着,牙也死死地咬着,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嘴。

坐在那里的小姑娘还在看着她笑。

眼睛却冷冷的,像两个冰窟窿。

还是李涯先发现她不对劲的。

她想着自己说了这话,傻子就该急了,或者就要气跑了,总之不会再在这热烘烘的厨房待了。

但傻子没走。

傻子像是她小时候过年遇见的一只要被杀掉的狗。

人来啦,人去啦,人提着刀啦。

它站在那里,尾巴不摇,僵直的垂着,看着人朝它走过来,连眼睛也不合上。

风那么大,一下就把它眼睛吹灭了。

她眼睛里的光一下就灭了。

李涯一下就慌了,她站起来走过去,伸手去拽对方:

“你怎么了?”

傻子嘴巴紧紧合着,一动不动。

李涯听到了一点奇怪的声音,混在木柴燃烧的声音中,很沉闷。

她抬头去看,傻子没看她,在看着灶火,声音就是他发出的,从他紧紧闭着的嘴巴里,从他的嗓子中。

很短促、很沉闷的呜咽声。

“你别这样。”李涯吓得不行,又拽他,又伸出一根指头戳戳他,“你没见过水鸭子吗,叫的可好听了。”

常榆被她一戳,下意识就伸手狠狠推了她一把。

大约是踮着脚没站稳,李涯甚至都来不及震惊,噗通一下就被推在了地上,差点没一屁股坐进火里去。

她的腰背都疼,半天没爬起来。而那个傻子,这会儿也不呆了,正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却一点儿要来扶她的意思都没有。

常榆的眼睛越瞪越大。

那一点火苗跟个小尾巴似的也越窜越大。

终于,李涯感受到了来自背后的灼热感。

她的裙子烧着了!

“啊!”

她团团转的去找水给自己身上泼,常榆看得高兴极了,开心地蹦跶起来,兴高采烈地给她鼓掌。

“你着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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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妻
连载中天土八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