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万变,可以用来形容七月的天,临江县的城门口,还有不知道为什么一觉睡醒就成了个闷葫芦的常榆。
李涯捧着她的宝贝匣子还给她,问她早食吃什么,她拿后背对着人,半天也不出声。
李涯把早食做好了,叫她来吃饭,她还是缩在自己床上,见有人来,吧唧一下原地躺倒,还拿被子捂上了自己的脸。
李涯上床去被子里头挖人,满头大汗地纠缠了一会儿,被对方一把攘下了床……
这是在搞些什么?
——她站在地上,头发乱糟糟的,迷茫而愤怒地想道。
“你到底怎么了?”李涯站在地上问她,“是不是我今儿起太晚,你饿得难受了?”
不对啊,饿了你也会自己找东西吃的嘛。
常榆没理她。
“那是我把你的糖包子扔了,你瞧见生气了?”
我才不会因为这个生气!
不对,你干什么把我给你的糖包子丢掉?
李涯瞧见那坨被子动了动,以为自己说对了,就道,“你那糖包子已经坏掉了,前阵子下那么几天雨,上头全是霉点儿,不能吃了。”
“你自己没发现吗?”
没有!
我发现,我能发现什么?那不是给你留的吗!
“天变得急,这些东西都存不住的。”李涯继续道,“我瞧见厨房还有些豆子跟花生,方才稍微炒了炒给你装回匣子里头去了,你尝了没有,香不香?”
……
李涯:“……你今儿是打算睡大头觉了吗?”
“早食呢,也不吃了吗?”
啊,烦死了!
我为什么要这么多话?
她忍住脾气,道:“那我可走了啊。”
“真走了啊?”
床上那人还是安安静静的,好像已经睡着了……
李涯,很倔。常榆,更倔。
两头倔驴僵持了一会儿,李涯倔不过这个天生木头的大傻蛋,气得一跺脚转身跑了。
她气呼呼地扒拉稀饭到嘴里,又狠狠啃了一口馒头:“然后她也不说话……娘你说,她这是怎么了?我又没欺负她,好端端就这么样儿了。”
“我就跟个喇叭一样在那儿叭叭地说,她跟个哑巴样动都不动一下。”
常夫人面色不改,又盛了一勺稀粥,慢慢喝着,微笑点头。
“明明昨晚还好好的,我们还一块儿洗了衣裳,她还挺高兴的呢,说以后都一起洗……”
呦,可别了,她那是帮你洗衣裳吗,分明就是在玩水,你没见你最后裙子都湿透了吗?
“我们还说好了,等回头能出门去河边呢,那儿洗比家里头方便,还凉快。”
“哦……”常夫人继续点头——这下可知道她俩是怎么洗的衣裳了。
“结果今天就这样。”李涯愤愤不平地道,“好像我是个生人一样,跟她一点儿不熟。”
常夫人给她夹了一筷子土豆丝。
李涯继续说,“我看这不像她。八成是有什么事呢,娘你说呢?”
常夫人就接着点头,果然,李涯一见立马心满意足,一边吃着饭一边不停歇地说了下去:
“人家都说姑娘大了,就叫人不明白。这话果然是真的。这才几天呢,我就不晓得她心里头在想什么了。”
常夫人正吃着馒头,听着听着就噎了一下,然后放下筷子将她上下一打量——
小小的一个人,站起来也就那么高,说的这话她怎么就听上去那么别扭呢。
李涯还很老成地叹气摇头:“唉……难不成是天太热,热病了?”
“或者是好日子到了,身子不爽利?”
常夫人:“……涯儿,我记得你好似还没到来天癸的时候?”
“没有啊。”李涯认真摇头,“娘,我今年十四生辰还没过呢。”
那你上哪儿知道这么些。
“那你啰嗦些什么?”常夫人用筷子尾敲敲她脑袋,“小小年纪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当心长不高。她不吃就不吃,一天天的不知道闹腾什么,不必管她,你赶紧吃完读书去,回头我可要考教你的。”
李涯捂着脑袋,有点委屈,“我担心她嘛。而且,我都能数到五十了,三字经也快背一半了。”
说着又猴上来贴着她,“娘你考吧,我不怕。”
常夫人被她蹭的心里暖暖的,又有些无奈:
“你别总想着她,她那么大个人,自己不得劲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又道:“她原本也不爱说话,就喜欢自己待着,你来了之后才好了一点。”
李涯就乐道:“那是我好吧。”
那是你话多。常夫人哄她,“好呢好呢,赶快吃完去书房吧,碗筷不必收拾了,放着我来。”
李涯开心的很,“那好呀,我在家时也不爱洗碗。”
说完又咬着筷子瞧她,“那阿栩……”
“我找她去,你先自己写字背书。”
这下李涯高兴了,迅速扒完碗里的稀粥就跑了,剩下常夫人一个坐在桌边叹气。
常夫人出手还是很管用的,李涯坐在书房没一会儿就见那人晃晃悠悠过来了。
就是满脸写着不高兴。
她故意把声音放大了些:
“曰喜怒,曰哀惧。爱饿欲,七情具……”
“恶。”
常榆果然道,“是爱恶欲。厌憎的意思。”
李涯表示自己明白了。又问她,“今天还背这个吗?”
常榆摇摇头,对着她打开了账本。
这可难得了。她好像最不爱教自己算学和记账的。
李涯越发觉得奇怪起来,支着下巴看她。
一上午的时光就这么悄然过去,李涯头一次领会到对着一个完全不温柔的常榆,学习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
往常她也挺严格的,但不是这个样子。
比如李涯频繁记错一个字或者被一个数字搞得头昏脑涨想休息的时候,她也会歇一会儿,或是出去看看蚂蚁,或是两人偷拿个游记换换脑子。
甚至如果当天的学习任务完成的早,离午食还有一段时间的话,常榆还会给她讲一讲游记上之前没讲完的故事。
可今天,今天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莫说李涯想出去喝口水出个恭,就连看着窗户发发呆,也会被她强势的用手把脸转回到书本上头来。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她不笑了!
不管自己写得多好,数字算得多快,背得有多流畅,她都不会像之前那样冲着自己笑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
中午就更离谱,她做饭的时候常榆甚至也不来灶台旁边打转,试图尝食物了。
之前她都会眼巴巴瞅着自己,什么东西出锅前都要尝一口的啊。
下午则不必说,吃完午食常榆就回到了自己床上,也不理她提出的“我们一起掏鼠洞吧”的邀请。
这一天过完,背书读书都干巴巴的,丝毫没有趣味,煮饭时倒是舒服了,少了个人来帮倒忙嘛,可厨房却显得更热也更闷了。
李涯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晚食吃过去练字,常榆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站在她身后认真看着,而是直接坐到了窗口,一副事不关己己不劳心的样子。
李涯心里既迷惑又气还烦,手下的一笔烂字写得更没眼看。
一个‘過’字,这个走字底怎么就那么拧巴,中间粗后头更粗,直接拉到了下面去,瞧上去好像一个人摔了一个大马趴。
而中间小小的那个‘咼’,不是少了个横,就是多了笔竖,要么就干脆糊成一个大墨团。
写着写着,笔也劈叉了,上头的毛乱成一朵花,沾得人满手都是。
李涯知道这就是她说的,用笔力度太大,得轻一点儿。
可她控制不住啊,她恨不得把这张破洞的纸和这支乱七八糟的破笔一起丢到窗户外头去!
最好能砸那个窗前的人一头墨汁!
哼!
“这一笔错了,应该短一点。”
那人说。
李涯一扭头,看书架看房梁看地,就是不看纸。
“再写一遍。”
去你……的。
她直接拿笔在上头乱绕了一通。
很不错,这张字算是彻底毁了。
常榆在她身后看着,皱了皱眉,弯下腰去将她手中的毛笔拿走。
李涯半只手掌上都是黑黢黢的墨汁,气哼哼地坐着,偷斜了她一眼:
对,就是使的劲大了,骂死我吧。
但这人不会骂人,她甚至说不出句重话,她最多对李涯道一句“别这样使劲”。
甚至这次,她连这句话都不说了。
她直接转身走了。
李涯一愣,接着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鼻头发酸。
傍晚夕阳西斜,照得天边一片殷红,砚台里的墨汁都瞧上去像某种融化了的宝石,她在暮色中呆呆坐着,眼睛盯着那滩墨,满心都是难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手擒着笔管伸了过来,闯进她眼中。
笔尖纯白如雪,沾墨即黑,笔管温润如玉,竹色斑斑。
那只手比毫白,比竹润,手上沾的墨便显得更黑。
蘸墨,转笔,刮墨,轻轻一提。
她的目光也跟着提起来,在面前滑过一条短弧,回到自己脏兮兮的手上。
笔被塞进了她掌心,手覆盖在了她的手背,接着五指收紧,包裹住了她的整个拳头。
“再写一遍。”
那个声音低低地道,就在自己耳边。
提笔,落笔,转折,先里后外,用力均匀。
常榆握着她的手弯着腰,除了墨香之外还嗅到了另一种香味,香气清雅馥郁,甜馨扑鼻。
有点儿……有点儿像花香。
仔细闻却又好像比花香要更温吞一些。
她忍不住又抽了抽鼻子,干脆放开手来,低头看向她的头发。
一个圆圆的发髻,小包子一样盘在那儿,中间插了一只簪子,簪子上头是朵白色的小花,下头坠着些细细的米珠串子。
常榆凑近了一点,伸出手指拨了拨它,小珠串晃动起来,发出细碎声响。
她赶快把手收了回去。
它只晃了一小会儿就不晃了,但又过了一阵子,李涯微微一动,它也跟着微微晃动起来。
常榆看得有趣,便又伸出手来一拨……
有人在上头玩得不亦乐乎,就有人在下头坐得呆若木鸡。
李涯觉得她头顶好像窝了只小鸟,还是只羽毛漂亮的笨小鸟,尽顾着自己蹦来蹦去的玩,丝毫没注意到下头的人已经发现它了。
她不写字,也不动脑袋了,眼睛抬起努力向上头望了一会儿,只望见了自己的头发。
于是干挺着脖子任由她玩了一会儿,然后干脆伸手拔下了簪子。
常榆果然又吓得一个哆嗦。
李涯顶着她惊恐的小眼神,把簪子放在了她手心里:
“送给你。”
常榆张着手,不知所措地看她。
李涯东看西看,努力地寻找话题,“你刚才是不是吸鼻子啦,你闻见什么了?”
这回,对方不愣怔了,她迅速缩手,把簪子往桌上一撂,然后转头就跑。
李涯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蹿出去的背影,半晌才合上嘴巴,垂头丧气的又回到书桌前坐下。
横竖横……
好的很,又一张纸写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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