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常理来说,两个女孩儿独自出门,一个年纪小,另一个心智不全,遇上这样的事回来之后一般是要后怕一阵子的。
就算不后怕,至少也会情绪低落一会儿。
即使情绪不低落,没得也要思考一下,引以为鉴。
所以常夫人在两人又嘻嘻哈哈的跑掉之后琢磨了一会儿,去家中那个小到不行的药库中摸了点酸枣仁。
酸枣仁味酸苦,捣碎冲开加点儿蜜糖,这个天喝进去也不会太难受——不过,这东西都不知道放了多久,还有没有药性呢?
她绞尽脑汁的思索着,在药库继续翻腾。
然而她准备齐全,坐等了大半个上午,愣是没见着两人中的任何一个跑来找自己诉苦。
常夫人只好亲自端着自己的慈母药汤去找闺女们。
也不知道她的闺女们在干什么呢。
她的闺女们正在围着灶台流口水。
“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的。”李涯肯定地道,“娘说的可清楚了,跟蛋清一和,过筛后上锅蒸个一两刻钟就行——就跟蒸鸡蛋差不多。我就是这么做的。”
但成品似乎有点失败,一点儿也不细滑如雪,反而像一只乱七八糟的白色蜂巢。
“好多窟窿。”常榆嘀咕道,说着就把手指伸向那最大的一个窟窿。
李涯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她,“烫!”
常榆继续嘀咕:“还烫。”
李涯就白她:“那反正我就是照娘说的做的,窟窿多又不碍事,不也闻着很香吗?”
是香啊,可真的好烫。
李涯看懂了她的眼神,咂嘴道,“放咱们井里头镇一镇就凉了。”
常榆这才不围着这碗不冰的冰酪打转,她又转向锅子前,把耳朵凑近一点去听里头咕嘟咕嘟的声音。
锅里冒着泡泡,锅外烟气升腾,她半垂着眼,舔着嘴唇。
这模样瞧上去跟个小孩子似的,李涯站在那儿望着她笑。
然后她听了一会儿,忽然转头对李涯说:
“娘笨。”
李涯差点没听懂她在说啥。
“娘笨。”常榆对她肯定的点点头,又重复了一遍。
“娘哪儿笨了。”李涯憋不住笑她,“你自己还是个傻子呢,说别人笨。”而且还说的是自己亲娘。
“才不傻。”常榆哼了一声,“娘煮饭难吃,说饭还不清楚,笨。”
这是在说她们听娘的话所以才把冰酪做坏了。
李涯很不能苟同,于是反驳她,“那你不是也不会煮饭吗,而且还不会说,你不更笨?”
就见她一呆,似乎才想到这点一样,摸着鼻子半天没说话。
李涯等了一会儿,没见她再开口,于是就离开灶台,去切豆角,常榆继续跟在她身后转来转去,做她的小尾巴——
一会儿递个簸箕,一会儿拿个水瓢,看起来倒比李涯这个正经做饭的人还忙。
豆角切段,一点猪油一点菜油,下葱姜蒜爆香,大火猛炒至变色盛出。
刚才切下来最肥的那一点点肉下锅炼成金黄色香酥油渣,只放一小撮盐就可出锅,这时趁着热放进口中……
“烫烫烫烫。”
常榆张着嘴在厨房里打起转来。
“那香不香?”李涯扳着她脑袋踮起脚,给她嘴里头吹气,“好了没有。”
“香。”常榆点头,“没吃过。”
“你没吃过。”李涯教她说。
“我没吃过。”常榆认认真真看着她学舌道,说完瞟了眼外头,又小声地说了一句,“娘笨。”
这又关你娘什么事?
“娘找的扈妈妈煮饭也不好吃。”常榆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没你做的好吃。”
李涯心里瞬间就甜滋滋的,她眯着眼睛笑:
“那是那是。”
然后又捡起一块油渣塞进她嘴里,“你现在越来越厉害了,说话说的跟个人一样。”
常夫人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这一句,一时半会儿居然没听懂,站那儿想了好半天。
然后她又听常榆回道,“嗯。”
这是个什么意思?
厨房门口,红烧肉味儿顺着一路飘出来,裹了她一身。
常榆抽着鼻子道:“香。”
常夫人跟着点头,端着碗小心翼翼地往里头走。
紧接着,她的宝贝心肝肉,她的掌上明珠说道:
“而且娘还问你害怕,可你明明就笑得好开心。娘笨。”
嗯?
李涯乐陶陶地道,“我那才不是开心。我是瞧你厉害,咱没吃着亏,高兴的。”
“不害怕?”
“害怕啥。”李涯掀开锅盖看着,大大咧咧地道,“这就害怕了以后可怎么活?”
“不过你今儿可费力气了,是有功之臣,应该好好补一补。”
常夫人听着这话,心塞地看向自己手中褐色的汤药,鼻子里,酸汤味儿和红烧肉味儿混合在一起,熏得她太阳穴突突乱跳。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厨房门口跨了进去。
“涯儿。”
“啊!娘?”
“榆儿。”
“……”
“来。”常夫人端着手中的碗,温柔地笑着对她们招手,“把这安神汤喝了,补一补。”你们可都是有功之臣呢。
娘煮的汤啊。
常榆一听就不大乐意挪步,站那儿一副痴呆样儿的装傻。
李涯还不懂得人心险恶,且她自觉刚才还装了乖是个不诚实的孩子了,于是一听就两步跑上前,一把捧过了汤碗,咕咚一口就闷了下去。
这一口,真真是包含了酸甜苦辛凉等各种滋味,复杂得李涯整个人都呆了。
半晌,她才回过神,张了张嘴:
“娘……”
常夫人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勇士,应道:“啊。”
“这是啥啊。”
李涯试图屏住呼吸,忽略掉嘴里那个奇怪的味道:“怎么又酸又甜又苦的,还有点油?”
“安神汤啊。”常夫人现在一点儿也不觉得不好意思了,大大方方对她道,“我搁了酸枣仁,蜜糖,还有胡萎跟银丹草。”
“如何,滋味还好吧。”
李涯捧着碗,属实没听懂,但蜜糖加胡萎这个神仙组合也已经告诉了她,剩下这些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绝望地左右看看,很想一伸手就倒进泔水桶里,然后她就看到了缩在灶台边小小一个的常榆。
“给你。”
常榆愣愣的看着那只大碗,半晌,把目光挪到她脸上去。
“榆儿。”她娘温柔地唤她,“你不喝吗?”
我不喝吗?
胡萎是菜,发汗透疹、消食下气。
蜜糖,甜的。
酸枣仁,又酸又苦。
银丹草,凉的,疏散风热。
刹那间,本草经里一段段话在她脑子里涌出,活泼的窜来窜去。
“榆儿?”
常榆一闭眼,一仰头,一张嘴。
咕嘟……
李涯就见她喉咙鼓起了好大一个包,然后慢慢的下滑、再下滑。
咕嘟……
她微微张开嘴,眼睁睁看着常榆的表情从惊恐变得狰狞无比。
咕嘟。
常榆面无表情的一抹嘴,又看了她一眼,把碗一放拔腿就跑。
这药的功效异常显著,一直到饭前,常榆都还是神游天外的模样,李涯说十句,她听一句。
直到看到饭桌上红润油亮的红烧肉,青翠翠的煸炒豆角,和白胖胖的暄软馒头,以及没放胡萎的面鱼儿和冰酪,她才终于回过神来,一手两个大馒头,疯狂往嘴里填。
李涯已经忘了方才的事儿,她向来心大,见到常榆吃得香就一个劲儿给人夹菜,一边夹一边道:
“多吃点,应该补补的,你今儿可厉害了。”
常榆嗯嗯的点头,投桃报李的也给她夹,并且回夸道:
“你也厉害。”
李涯很满意的也吃,“就是。吃得饱饱的,谁也欺负不了我们。”
常榆继续点头,“欺负不了我们。”
李涯最高兴跟她说话了,她自己说什么常榆都会回答。于是便更加使劲的给人夹:
“吃肉吃肉,别喝粥了,你今天那一脚可好看了,跟神仙一样,英武不凡。”
英武不凡的常榆被夸的小脸微红,本着互相吹捧的原则把这话丢给了她:
“你也英武不凡,抽的巴掌很好看。”
话已至此,两人开始抽空心思的互吹起来。
这个说什么你劲儿大,你个儿高,你长得美,你头发长;那个就说你也美,你头发软,你以后也高,你以后也劲大。
整张饭桌上一时就剩她们两呱唧呱唧吃东西和吧啦吧啦说话的声音。常夫人喝着清粥,啃着白馒头,看着她们同气连枝,举案齐眉般的给对方让菜,心里疲惫的不行。
什么叫你巴掌抽得好看?
什么叫英武不凡?
什么叫与你归酣歌大风?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为什么出门打架的是她们,坐在家里头受惊的是她这个当娘的。
为什么她在这里忧愁的吃不好饭,这两破孩子却高兴的如同在开庆功宴。
为什么她辛辛苦苦琢磨出来的安神汤能难喝到这个地步,尝一口就能让人吃不下饭。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同样是喝了这碗该死安神汤的人,她就吃不下饭,这俩却能吃得这么香甜。
何以至此?
常夫人的忧愁没人能懂,常夫人吃剩的半个馒头孤零零丢在碗里,桌子上欢声笑语,两个该死的孩子已经以茶代酒碰起杯来。
常夫人一放筷子,转头回屋了。
“娘怎么了?”李涯疑惑地道。
“可能是吃饱了吧。”常榆点点头道。
“那剩下这些……”李涯担忧地问。
“我能全都吃掉!”
常夫人,何以至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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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庆功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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