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文钱一碗的馄饨,都有些什么呢?
金黄色的蛋皮,大肉馅儿的白元宝,青绿小葱和一勺烫熟了的肉末?
不好意思,都没有。
只有一大碗清澈无比的汤以及二十个大拇指般的面菜团子。
说它是团子甚至都有些勉强。
因为那皮实在薄得透绿光。
馄饨摊的老板正抄着把大勺站在旁边看她们:
“吃不吃,吃不吃?”
李涯攥着钱袋子,特别想摇头,可一回头,她家阿栩跟那个小疯子王来喜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来喜挤眉弄眼地低声怂恿道:
“吃吧吃吧,咱三人吃一碗,我掏两文钱。”
李涯瞥了她一眼,心道这一碗还不够我们两人吃呢,还三人吃一碗,美得你。
“吃吧,咱都走那么远的路了,回去还要再走那么远,饿昏在半道上了怎么办?”
“可以在路上摘点果子吃。”李涯试图找借口,“野地里还有酸杆子呢,饿不晕的。”
反正比在这儿花八文钱吃一碗连肉丁都没有的馄饨好。
常榆一听立马转过身子,面朝着那边的瓜摊,态度很明显。
李涯便上去抓她的手,“阿栩,你不想吃果子吗。”
是的,我不想。
“我爬在树上给你找甜的果子摘,你就在树下头接着,好不好?”
“你还没爬过树吧,那我教你爬树,咱们一起摘也成,好不好?”
“好不好?”李涯摇着她的手。
常榆坚持了一会儿,低头瞄瞄她,见她也苦着张脸望着馄饨摊咽口水,只好道:
“好。”
李涯一下就笑开了,她眯着月牙儿似的眼睛,抱着人胳膊,“阿栩最好了,特别懂事。”
懂事个啥啊,来喜非常不情愿:
“你们才说了来吃的。”
“我们现在不想吃了。”李涯听着自己的肚子咕咕叫,一扬下巴道:
“我做的比这儿的好吃,而且还有肉。我们回家再吃。”
我的娘哦,你晓得现在什么时候了吗?
来喜还要反抗,接着又听她道:
“而且阿栩就爱吃我烧的饭。”
阿栩站在一边儿乖乖点头。
两票对一票,大头还是人家出,来喜自感吃人嘴软只能低头认输。
于是三人开始磨磨唧唧朝城外走。
一路上就听她嘴不停地说:
“我倒是没啥,树皮都能吃,土块儿都能吃。你俩这细皮嫩肉的,还上树,还摘果子,摘得下来吗?”
两人不理她,闷头走路。
来喜上蹦下跳地继续:
“你看看你家这个,都饿得走不动道儿了,人都僵的了,你居然还要人家摘果子,你有良心吗?”
没良心的李涯怼她:
“与你何干?”
“而且你不是也饿了吗,刚我就听你肚子叫了。咱吃一点东西,舒舒服服的赶路不行吗?为啥非得这么虐待自己。”
常榆就伸出手来摸摸她肚子,目光很忧愁。
李涯比她更忧愁,瞪着那个不请自来的电灯泡,没好气地道:
“你就不能先不说话吗?”
叽叽呱呱,吵死个人。
“不行。”来喜声音更大了,“你们把我扔在路上跑了,早上还背后说我坏话,刚才还想打我,现在又不叫我说话。”
“我说话怎么啦?我就爱说话。我一天不说话就要死了。你当谁都跟你家那傻子似的,闷葫芦,不……”
“……啊!”她闭上嘴,跳了起来:“这人咋啦!”
常榆摔了个大马趴。
李涯一下就急了,伸手把人半拖半抱的拉起来,见她摔得脸色发白,嘴唇都没了血色,气得更是伸腿要踹这人:
“都怪你!话那么多。”
来喜往旁边一蹦,没让她踹着:
“关我什么事?”
李涯没工夫理她了,不过说话间这一会儿时间,她看到常榆靠着自己,额角大大小小的汗珠顺着鬓边滚落,脸色也越发苍白起来。
怎么就摔一下,便成了这样?
“阿栩?”她抖着声音喊她,“你怎么了?摔到哪儿了?”
常榆微微抬了抬脑袋,手捂着肚子,却没说出话来。
李涯更急了,“是不是吃坏东西了?还是早起吹了风?”
不应该啊,她们今天起的特别早,压根就没空吃东西。
难道是常榆又背着她偷吃了什么?
也不应该,自从那日起她们就睡在一张床上,常榆醒来起身她总能发现。
“摔到肚子了?”来喜探着脑袋看她们,“要不还是进城找大夫吧。”
“现在哪儿还有大夫。”李涯抿着嘴,牙关死死咬着,胳膊紧紧搂着怀里的人,“你没瞧见吗,城里的药铺医馆都闭着门。”
莫说大夫,恐怕就连药都没有了。
她又低头看了一眼,轻声问:
“阿栩,是肚子疼吗?冷不冷,身上还有哪儿不舒服?”
常榆点点头,半晌又摇摇头,声音细若蚊蚋:
“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
她整个人都蜷着,汗水直淌,浑身上下都是软的,这哪儿还是没事的样子。
李涯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过,心里越发认定她怕是得了什么急病。
她半抱着人,叫她靠在自己怀里,慢慢蹲坐在了地上,心里惶恐而茫然。
来喜愣愣地站在那儿,看着她们,心里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日头越升越高,地上的温度也渐渐从温热变得开始发烫。
方才还有一点凉意的风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再这么待着,常榆的病会成什么样说不好,但一定会中暍。
这个天一旦中暍,就算有医有药,也恐怕无力回天。
李涯又看了那个还在发呆的人一眼,深深吸了口气:
“王来喜。”
来喜猛的回过神来,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道:
“怎……怎么?”
“你认识齐大娘子她们,知道她们在城里一般在哪儿做买卖吗。”
来喜盯着她,缓缓摇头。
李涯心一沉,微微闭了闭眼,便低头问常榆:
“阿栩,你晓得严姨在城里的店铺在哪儿吗?”
常榆哪里知道,就算知道她也没那个心思记住,也摇头。
这时候回村叫人显然是来不及的,再快一个来回至少也得两个时辰……
她倒是能勉强把常榆带回去,可那就不止两个时辰了。
“王来喜。”李涯听见自己的声音慢慢地道,
“你拿着这钱,去城里,遇上人就问‘城里有没有一个严娘开铺子的’。那人若说有,你就求人把你带去铺子里,带到后有人给他钱。”
“谁给啊。”
李涯饶是再心乱,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就说掌柜的会给。”
不等来喜再开口,她飞快地接着说了下去:
“等见到掌柜的,你就跟她说,秦水村落青山前常家人求她救命。然后带人来找我们。”
“救命?”
来喜看着她们,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用手指着常榆,眼神呆滞地轻声道:
“救她的命吗?”
“对。”李涯看着她一时恍惚一时麻木的脸,简直心如死灰,嘴上却依旧稳稳地道:
“你只要记住我的话,找到人带到这里来,就行。”
“这样便能救了命了?”
“这样便能救了命了。”李涯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来喜,多谢你了。”
来喜却没有动,她的手在抖,嘴唇也在抖,她整个人都在抖。
这样大的太阳底下,她哆嗦的像一个寒冬腊月快要冻死的人。
她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压根发不出声。
“没有用的,天上刮风,地上下雨……”
“有用的。”
李涯的话像是从牙缝里一颗一颗蹦出来的,生硬,带着喉咙中丝丝哽住的气音:
“来喜,你去一趟,我们就在这儿等你。”
“多谢你,多谢你了……”
李涯眯起眼睛,看着那个跌跌撞撞的背影慢慢跑远,眼睛渐渐发酸。
过了一会儿,她才起身慢慢挪着常榆往路边树林里移动过去。
常榆已经闭着眼半昏过去了,叫她好几声才微微动一动眼皮。
没有意识的人会变得很重,她有好几回都差点把人跌在地上,好歹用腿垫在下面才没叫人摔到头。
路上全是砂石,这样摔一下,后果李涯都不敢想。
就这么半抱半拖的折腾了好一阵子,才把人弄进树林。
她头昏眼花的不行,靠在树上喘了好一阵子,才觉得心跳得不那么恶心。
“阿栩。”她哑着声音喊她,伸手去握她的手,还是很凉。
她想起来之前在馄饨摊那儿时,常榆的手其实也很凉。
可她当时却没有注意到。
这么热的天,她明明还在出汗,为什么身上却这么凉?
李涯没有办法,抱着常榆的脑袋一个劲儿往路上看,不停用手轻轻揉着她胸口和肚子。
不知过了多久,常榆的睫毛微微动了动,半睁开眼看着她。
“疼。”
“什么?”
李涯抱着她,很艰难的弯腰把耳朵贴过去,脸颊贴着她的脸颊。
“疼。”常榆轻轻地说,“我疼……”
李涯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就像砸进了冰醋缸里,又酸又疼。
她吸了吸鼻子,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哪儿疼?”
“肚子。”常榆见她使劲的把脸靠过来,就努力地大声了一点。
可她疼得厉害,再大声也没多少力气,李涯该听不清还是听不清。
“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疼的。”李涯哽咽着问她,“是不是在馄饨摊那儿就疼了?”
常榆没有说话,又闭上了眼睛。
“明明疼着,为什么不告诉我。”李涯问她,语气里却没有多少疑问的意思,“还硬跟着我走路,还……”
“你看看你家这个,都饿得走不动道儿了,人都僵的了……”
一个疯子都能发现的事,为什么我就是看不见?
常榆靠在她怀里,虚虚地伸出手,像是要安慰她,又像是想给她擦擦眼泪:
“不要添麻烦。”
我不要给你添麻烦。
树叶打着转儿飘在脚边,虫声炸裂般再次响起,在夏蝉欲死欲眠的一声声中,李涯终于别过头去,放声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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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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