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别怕

如果说上一次与那蠢男人的冲突只是场意外,比如说,是对方挑衅在先,比如是她先动的手,而常榆只是为了保护她才踹出的那一脚。

所以一切都情有可原。

那么这一次,李涯是真真切切意识到了,从某些方面来说,常榆是特别的——

并不单指她在平时迟钝的行事和说话方式,还有她在遇到危险时近乎诡异的反应速度和身手……

在她还干站着正为这句话而汗毛倒竖时,常榆已经将她一把护在怀中;而她转身回头准备拽着人跑时,常榆已经开始动起了手。

混乱中,李涯目光勉强刚越过她肩膀,就看见她好像连头也没有回,转身就一脚蹬了过去……

是蹬,不是踹。

她长腿一抬,袍角便掀开,同时发出了布帛撕裂的嘶啦声。

漫长的撕裂声中,那条腿在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脚掌绷直,脚后跟向前,落点正好是一个人柔软的肚皮。

李涯惊叫出声:

“阿栩!别……”

这一脚下去,对方会不会像昨天那样飞出去她不知道,但她怕常榆把人肠子给跺出来。

李涯的嗓门极其脆亮,一声喊完,不止是常榆顿了一下,就连街头过往的路人也纷纷驻足看了过来。

四周忽然变得很安静。

常榆被喊的停在原地,怔怔的,过了好一会儿才不知所措地抬头看向周围。

没有李涯,她看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好奇的,厌恶的,上下打量的……许许多多双眼睛,都看着她。

“你在什么呢你!”

她好像听见有人这么说道。

我没干什么啊。

“好端端她就打人,果然是个傻子,以后别离她太近了。”

不是的……

“说!你为什么打人?”

我没有想要打人,是他们……

“他们惹你了吗?他们对你动手了吗?他们怎么着你了?”

……

“以后你还是自己待着吧,别出去了,我看你对谁都凶巴巴的。”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娘……娘!”

母亲没有理她,她送走了一直瞪着眼睛的客人,看着她摇头叹气,把她推进了屋子里关上了门。

厨娘和下人也不理她,她们在她窗户下磕瓜子,把瓜子皮从门缝里塞进来,听她在里头拍门,乐得哈哈大笑。

匣子从来都不会理她,它静静地在她怀里躺着,在她脸颊处贴着,在她胳膊中间散发香味。

院子中的树,庭间开的花,墙角的小黑洞和黑洞边长出的小绿芽——她对着这些说话。

“没有故意打人。”

“我没干什么。”

“是他们那样……他们先那样子。”

黑洞里没有老鼠,也没有松鼠,什么也没有。

我只是,只是……

太阳很大,光很亮,街上人很多。常榆狠狠哆嗦了一下,慢慢用胳膊抱住自己。

有人路过了她,肩膀撞上了她的肩膀。她像是累了,被撞了个趔趄,后退了几步,眼看就要跌倒了。

可一个温软身体从背后贴上来,搂住了她的腰。

“阿栩……”

小姑娘的声音就贴在她后背上,听上去闷闷的:

“别怕。”

怎么吃的东西那么多,力气那么大,腰却还是这么细,两只手就能抱住呢?

李涯从背后抱着她,这么想着。

一滴水落在手上,凉凉的。

下雨了吗?

李涯抬起头,阳光刺目。

然后又是一滴……

“你会哭噻?”那个有些脏兮兮的小孩拉着她的手,仰头问她,“我娘说,会哭的娃儿招人疼。”

“你以后可要哭哦。”

“阿栩。”她很小声地问,语气轻的像是怕惊醒一场梦:

“你在哭吗?”

“不哭了。”一只手在她的脊背上抚摸着,轻轻拍打着,“不怕不怕哦,没有鬼,也没有妖怪。”

“而且你也没有踢到人。”

“没事的哦。”

“我没有。”常榆终于开口了,同样小声地回应着她,“没有哭。”

那你有本事别吸鼻子啊。

“好好好,你没哭。”李涯很不诚心地安慰道,“那你能转过来叫我看着你吗?”

常榆犹豫了一下,慢慢转过了身。

李涯仰着脑袋看她,踮起脚用脏手给她抹眼泪。

一下两下,一道两道黑条儿。

“阿栩。”

“嗯。”

“你变成个花猫啦。”李涯说,

“你晓得花猫长什么样子吗?就像你这样的……”

她的手蹭蹭她下巴,“脸上黑一块白一块。”

又摸摸她鼻尖,“鼻头小小的,粉粉的。”还有点黑。

接着轻轻碰碰她睫毛。

这回却不再说话了。

于是常榆湿漉漉的睫毛就这么在她指间扑闪着,如同一只蝴蝶。

半晌,这只蝴蝶停住了,“还有眼睛呢。”

“我……我知道。”李涯倏然收手,睁大了眼睛盯着她的眼睛使劲看。

那双眼睛真的又大又圆,眼睛珠子黑不溜丢。白的部分像蛋清,黑的部分像镜子,镜子里头就一个人。

是她自己。

天真高啊,太阳真辣啊。

她低下头使劲擦汗,“我不知道了。”

常榆便一笑。

李涯心跳得像一面鼓,咚咚咚的使劲响着,耳朵边上什么也听不到了。

过了一会儿,有个声音慢慢地道:

“……不是故意的。”

李涯抬头,看到她嘴唇在动。

“什么?”

“我不是故意的。”常榆又说了一遍,“那个声音,那句话……早上的时候,说的。”

“我不要给你惹事。”

“我只是想叫它走开,没有要打人,我只是……”

八岁的常榆对着墙根处的小黑洞说:

“我只是害怕。”

“我知道的。”李涯努力的伸长了胳膊,摸摸她头发,“你只是害怕。”

“人害怕了就会这样的。有的人哭,有的人大叫,大家都是这样。”

“阿栩……”李涯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地道,“我娘说人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心肠,一样的脑袋。

“你只是病了,别怕。”

她叫她别怕。

她今年十七,翻过这月就是十八。

十几年的光阴在这一声中如水流淌而过,变成今时今日站在这里的人。

这人笑着牵她的手,摸她的头,抚她的脊梁,对她说话:

“不怕了啊,是病嘛总会好的。”

这人长高了,头发长了,眼睛大了,可手还是那么软,说话声音也还是那么大。

就连仰着头看她的样子似乎也还是没有变。

常榆眨了眨眼,把眼中的泪水眨掉,伸出手来抓住了她的袖子:

“我们回家吗?”

这样的语气和动作都叫人很舒服,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会舒服。

李涯看看自己的袖子,又看看常榆,觉得她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行啊,那改天再来买东西好了,正好回去问问娘。这城里也太大了,不知道哪家的料子便宜点。”

李涯说着问她,“你肚子饿不饿,咱们要不吃点儿东西再走吧?”

常榆很认真的点头,眼睛往那边瓜摊上头瞅。

“那不行,我就带了八文钱。”李涯拽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过去,“就够吃一碗馄饨的。”

常榆不依,固执地盯着瓜摊不挪步,并伸出了手指头:

“瓜甜。”

“不甜。”李涯哄她,“你瞧今年下的那多少雨,瓜果都不会甜的。”

瓜摊的小贩都干坐在这儿一早上了,看见她们冲着自个儿瓜摊看、还指,立马就起身捧着自己的瓜过来,然后正好就听到这么一句话,顿时气得转身就走。

李涯一见,更道:

“看见了吧,她自个儿都觉得不甜,不好意思卖给咱们了呢。”

常榆便想问她,为什么下雨了瓜不甜。

而且,你都没吃呢,你怎么就知道它不甜?

她刚张张嘴,还没说话呢,一张怪模怪样的脸就凑了过来:

“为啥下雨瓜不甜啊。”

李涯身体往后一仰,满脸惊恐地看着面前这突然冒出来的人:

“王来喜?你……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来喜都看她俩在这儿又抱又说的好一阵子了,此刻听她这么说,不免翻了个白眼:

“我都在这儿好久了。”

还试图插了好几次话呢,不过两人都没理她。

“你在这儿干嘛。”李涯一下就想起来她今早发的那通疯,还有刚才在背后吓人的举动,“你不疯了啊。”

“你才疯了呢。”来喜瞪着她,“说好一道走的,你们把我扔那儿干嘛?害我一个人赶好久的路。我跟你们说,那路上……”

李涯不想听什么会飞的松鼠,立马打断她瞪了回去:“你要好好的,像个人那样,我们能不跟你一道吗?”

而且……

“虽然我早上背着你说话是不对吧,那你也不能那样吓唬人。我先向你道歉,对不住。”

“而且你刚才还又吓唬人,把我家阿栩都吓哭了。你也得道歉。”

来喜闻言震惊地瞪着她:谁吓唬人了?

常榆转头也瞪着她:谁吓哭了?

李涯装作看不见两人的眼神:

“道了歉就没事了啊。不过不道歉也没关系,我们这就要走了,你自己在这玩儿吧。”

还是离你远点儿吧,就你现在这个没事人的样子,我有点害怕。

“不许走。”来喜伸出胳膊拦着她们,“我才听见你们要吃馄饨了,我也要吃!”

嘿?

你哪位啊,你说吃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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