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这句话是真的。
常夫人现在就很塞,她心塞。
她一早把两孩子送出了门,千叮咛万嘱咐,就差把自己眼珠子抠下来挂在人身上跟着一道去了,结果也一样糟心。
这一头,她还在厨房煮着一锅怎么都煮不熟的粥,就听见外头在‘啪啪’的拍门。
拍门那人嗓门挺大,声音很耳熟:
“娘!娘!”
常夫人手一抖,着急忙慌就放下锅盖出了门:
“哎,来了。”
怎么喊得这么急?
李涯就小声了一点,继续喊道:
“娘你别急,我们跟村里的来喜还有胡小丫一块儿回来的。您放心吧。”
来喜?
这阵子没那么疯了吗?这三人是怎么凑一块儿去的。
一个痴,一个傻,一个心又大,这三人凑一块儿她能放心才怪呢。
常夫人走得更快了。
还有胡小丫。
胡小丫又是个谁,她怎么好像不记得秦水村除了……有谁家小姑娘姓胡的呢?
倒是十九年前有个胡家,可她不是这几年都……
难不成……
常夫人着急起来,也不想管什么体不体面了,把裙子一撩,往腰上一缠,迈开大步子就往垂花门跑。
跑着跑着,她听见了另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
“不许你叫这个,什么小丫,没大没小的毛丫头。”
这个声音……
常夫人一下就停住了脚。
兴许是她动作太急,又或者今日这路不大平坦,步子倒是顺顺利利止住了,可她人没有。
只是一恍神间,脚腕一痛,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整个人都扑在了地上。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道:
“夫人……不是,你们娘怎么还不出来,是不是又病了。”
“你才病了呢。”这是李涯的声音,她脆生生地道,“我娘身子好着呢。你又不在村子里头,上哪儿知道的我娘病不病的,尽会瞎说。我告诉你啊,你……”
后面的话她听不清了。
她爬起来,一瘸一拐的慢慢走上去,穿过垂花门,经过倒座房,到了风月花照壁。
深红色的宅门就在眼前。
常夫人扶着门框,一只手捂住了胸口,另一只手抬了起来握住门栓。
只消一下,一拽一拉,就一下。
她抿着嘴唇,长长呼出一口气,像是给自己鼓劲儿般的攥紧了门栓,手指也控制不住的抖了起来。
门外的人大约知道她来了,忽然也都沉默了下来。
常夫人却在这时停下了动作。她扶着门框转身,紧走了几步,弯下腰去……
影壁前有几口石缸,从前用来养鱼,现在里头只剩下了些水。
那水也不知道放了多久,瞧着已经发绿起来。常夫人也不嫌弃,仍是弓着腰,对着水面认认真真看着,拔下头上的木篦将脑门前的碎发慢慢梳了上去,还抿了抿鬓角。
她知道她做的有点慢,可就如从前一样,门外的人却也没催。
一切弄好,她又摸出条帕子仔仔细细将自己刚才摔上灰的每根手指擦过,这才慢慢转身,拔下了门栓。
两道门栓,一轻一重,依次被抽走。
门开了。
常夫人呆愣愣地站在门槛里头,望着外头的人。
常榆,李涯,王家的来喜,胡家的小丫,还有几个她见过和没见过的人。
没有她。
她不甘心,又特地踩上门槛,再看了一遍。
还是没有。
“她呢?”
她轻轻问道。
“什么?”李涯当她是被常榆这样子吓到了,连忙伸手去扶她,“娘你别急,阿栩她……”
常夫人摆了摆手,看着胡朗,这次她的声音更轻了,李涯就站在她身边,却愣是听不见一点儿,只看到她嘴唇微微动了动。
她说:
“她呢?”
常夫人的眼睛其实同常榆的很像,皆是浑圆眼尾略钝的模样。
这样的眼睛开心时是会发光的,如同天上的星星,难过时却很容易变成石头。
常榆的眼睛大部分都是石头。
而常夫人的眼睛却似乎永远都是星星。
现在,这双明星般的眼睛正看着胡朗,圆圆的,湿湿的,眼神茫然而怯弱。
胡朗原本要说的话忽然就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但也不能就这么一句话不说就走了啊。
她憋了一会儿,慢慢低下了头。
只这一个动作,常夫人就什么都明白了。她扶着门框慢慢转过了身:
“多谢你们帮忙了,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回吧。”
胡朗便冲着李涯她们点点头,一句话也没说,带着几个人抬着门板就走。临走前把王来喜也一块儿提溜上了。
门口重新变得空荡荡的,就剩下站着的娘儿仨。
李涯左右看了看,见常榆还捂着肚子,连忙上去扶她:
“娘,阿栩病了。”
外头回来见到她们衣裳脏兮兮都要吓一跳的常夫人闻言却只是微微偏了偏脑袋。
没眼力见的李涯又道:
“她流血了,还疼的走不动路。我们找到了胡小丫,带人用门板给她抬回来的。”
常夫人“嗯”了一声,“来天癸了吧。”
啥?
李涯一呆,扭头就去看常榆,那表情活像是见了鬼。
常榆哀怨地看了回去。
两人眼神一对视,一个面红耳赤转过了头,一个心虚的一缩脖子。
“这也不怪我啊。”李涯小声地嘀咕,“你也没告诉我,你是那儿不舒服嘛。”
“告诉了的。”常榆看看正在一旁愣神的娘,同样小声嘀咕了回去,“你还说‘哪儿是哪儿啊,快躺下别动了吧’这样。”
我说了吗?
李涯难以相信地看着她。
你没说吗?
常榆捂着肚子,皱着眉看她。
两人僵持了一阵,同时扭头“哼”了一声。
宅门大大的敞开着,一家三口就一起在这晌午的大太阳下头罚站。
常榆站了一会儿,实在疼得不想动了,干脆坐在了门槛上。
反正这儿阴凉,她家门槛也够高大,放一个屁股绰绰有余。
坐下之后她缩着身子,伸出手挥了挥,招呼李涯也坐。
李涯不想坐,李涯特别想把她拉起来直接进屋去。
但常夫人还在门口堵着——
她就站在门槛前面目视前方,一只手搁在胸口上,脸色难看极了。
李涯看了又看,实在不敢再在这个时候打扰,只好也小心翼翼地靠过去,紧贴着常榆坐了下来。
两人默不作声地坐在门槛上思考了一下人生,李涯开始百无聊赖地把她的手抓过来放在自己腿上玩。
蹭蹭指腹,摸摸指尖,挠挠掌心。
常榆哆嗦了一下,手指头也迅速蜷缩握成个团。
咦?
李涯起了兴趣,盯着它慢慢舒展开来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其固定,开始用大拇指开始刮蹭她的手心,一边刮一边看着她的脸——
她的眉头先是皱起来,然后鼓起了脸,嘴角一抽一抽的。
李涯眼睛一亮,挠得更起劲儿了些。
常榆整张脸都皱成了包子,全身上下像爬了一窝蚂蚁,哆嗦着开始反抗。
俗话说狗急跳墙,兔子急了咬人。老实人要反抗,那是谁来也止不住的。
李涯挠着挠着,见她一抬头,心知不妙,连忙起身就要跑。
然后一只手绕过肩膀一搂,结结实实地把她扣在了怀里,顺便还抓住了她的两只手。
那手可真够好看的哈,手指又长,经脉又细……
李涯现在道歉是越来越顺嘴了,还未开口便先笑:
“阿栩,阿栩你饿不饿了?”
常榆箍着她,一只手握住她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搂着她,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李涯就换了句话:“那你肚子还疼不疼?要不要回屋去歇着?”
常榆眼中便带了点儿笑意,对着她轻轻歪了歪脑袋,然后眉毛一挑……
要么书里说美色误人呢。
一个平时表情不多眼神也木的人,长得再如何好,往那儿一杵也像是件雕像,或是幅画。怎么看都离着人十万八千里,撞不到心里去。
可现在,这画动了。
不但动了,还有人替它上了色,添了一笔。
李涯这个乡巴佬没见过多少人,尤其没见过什么好看的人,此刻便看呆住了。
这个表情真有意思,她愣愣地想。
这个眉毛也有意思,她恍惚地想。
就跟游记上说的那个高山一样……
平时望着能跑死马,爬到死了也上不去,关键时候一犯愁,它“啪”的一下就塌了。
一塌还直接塌到你面前去。
就那么直眉竖眼地问你:你上不上?
你上不上?
李涯往后一仰头,一吸气。手被人结结实实抓住,在掌心挠了个遍。
也怪啊,平时完全不痒的地方现在这么一挠真就很痒。
不但痒到了尾巴骨,还痒上了心头肉。
李涯连笑带叫的疯狂跺脚缩手。
大抵是她反应实在太过强烈,常榆便愣了一下。这一愣,李涯立马挣脱,胳膊划了个半圆,直冲着旁边而去。
“啪。”
两人都呆住了。
早就跟她们一起坐在门槛上发呆的常夫人缓慢转过脑袋,表情复杂地看着两个人,捂住了自己胳膊。
“娘……”
李涯咽了一下口水,小声地道,“你……你没事吧。”
常榆猛然转过脑袋,一副啥也没见到的样子重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一副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