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忽然就变得很安静。
实际上本来也很安静,只是平时李涯总爱窜来窜去的聊天而已,所以才显得这只有三个人的宅子很热闹。
现在三个人一下躺了两个,就算她再上蹦下跳,空荡荡的院中也还是空荡荡,偶尔飘下来一些灰尘也看起来很寂寥——
就跟他们经过两三年战乱的村子一样。
李涯一个人做饭。
太阳就照在灶台前,一个孤零零、明晃晃的光斑。
她在这光斑下切豇豆。
长长绿绿的豇豆,被晒的有些热乎乎的,握在手里不像菜,倒像是个什么动物。
像个什么动物呢?
“像长虫!”
常榆捂着眼睛跟她说。
李涯就回头把切成小段的一段豇豆往地上一扫,然后喊她,“阿栩,菜掉了一个,帮我捡上来。”
常榆不知就里,乖乖放下柴火棍子凑过来弯腰伸手就要捡。
李涯这时便故意往地上看看,然后作出吓一跳的样子来往旁边一跳:
“呀,那是菜吗?”
那不是菜是什么?
常榆便就有些犹豫地将手收回去,用眼神询问着她。
她就坏心眼地道:
“真是菜吗?那别是个青虫吧!”
天知道常榆就是很怕青虫来着,一听就赶快缩手缩脚的后退。
李涯便心里没来由的开心一阵子,然后嘴上则大声道:
“别怕别怕,有我呢。”
这安慰并不能起到多大的作用,怕虫的人继续后退,恨不得直接退出厨房这辈子都不进来。
李涯就来拉她,“兴许我看错了呢,那就是截豇豆?”
豇……豆吗?
“但真的好像条青虫啊……”
青虫!
“不过它不动,应该确实是截豇豆……”
这么反复横跳的一套下来,哪怕那真的就是个豇豆,常榆伸手去捡起来的时候也老觉得心里毛毛的,于是只用两根手指头夹着它去洗。
一边洗一边还得听见那人在厨房里呱呱地笑着喊自己:
“阿栩,是不是豇豆?”
她不理她。
过了一会儿,厨房里的水烧开了,常榆的那一小截豇豆还没洗好。
李涯就又喊:
“阿栩,它变成青虫了没有?”
常榆当时就决定这辈子都要讨厌豇豆这个菜。
她还特地去告诉了李涯一声。
特地。
李涯当时还点头来着,说,“好好好,我们阿栩不吃豇豆。”
然而她现在依旧欢快地切着豇豆,边切边想常榆对自己说再也不吃豇豆了的样子。
那个样子……
她又忍不住要笑,回头去喊那个总是站在她身后像条小尾巴的人:
“阿栩……”
阿栩不在。
李涯的后半截话落在厨房里头,落在地上,连滴水都没溅起来。
“真大啊。”她对自己说,对案板上的菜说,“平时怎么没觉得这厨房这么大呢。”
大的好像自己说一句话都能听见回音了。
“你说阿栩会不会发现这馅儿是豇豆的?”她问豇豆。
豇豆自然不会回答她。
“那也没有办法了。”李涯说,“总不能包个土豆馅儿的馄饨吧,土豆馅儿的馄饨,那得是个什么味儿?”
夏天的蔬菜确实是少,除了豇豆就是茄子黄瓜藿菜葵菜土豆,这几样哪个都不好包进面皮里当馅儿嘛。
豇豆还是沉默着。
李涯生气地把沉默的豇豆们倒进锅里去,用勺子搅一搅。
焯过水的豇豆们开始变软,趁着它们还绿着再过一遍冷水。
切碎之后攥出水份,和跺细了的肉馅儿一起加盐加糖加山胡椒粉,顺着盆边搅拌个百来下,搅到手腕酸了就可以包进面皮里了。
馄饨下锅,讲究个三沉三浮。
等待的工夫切上点葱花,用猪油、盐糖、酱汤、陈醋打底,浇上两勺热腾腾的面汤。
只待最后一次浮上锅捞出,过一次冷水,放入晾的刚好的馄饨汤中,这时候入口不烫不凉,肉菜相合,汤汁鲜美,就算是在热的天也能吃得舒舒服服。
李涯信心满满的将两碗大馄饨一人一碗端出了厨房。
结果先在常夫人那儿碰了壁。
这怎么可能嘛。
娘那么好,嘴巴又不挑,而且尤其爱吃她做的东西,怎么这回就能吃两口便撂筷子了?
李涯不相信,皱着小眉头劝她:
“娘,你再吃一点儿,吃这么点不行的。”
常夫人见她愁得脸都皱了,原本想扶桌子站起来的手一顿,又端起碗喝了口汤。
“吃不下。”她对看着她愁眉苦脸的闺女道,“娘胃口不好,你就别操心了。”
那怎么可能?
李涯眉头锁得更紧了,她看看常夫人的腿,又看看她的脸:
“娘,你是不是脚疼得吃不下饭的?”
谁脚疼能吃不下饭啊。常夫人心里又是好笑又觉得有些难过,可抬头对上她清透的目光也只能点点头:
“是有些疼,不过两天就好,你也别担心了。”
李涯就愧疚得不行,“娘,都怪我不好。要是我早知道阿栩是因为那个才肚子疼,就不会急着拍门,你也不会……”
也不会急着来开门扭到脚了。
这下家里两个人都躺在了床上,归根到底都是她的错。
常夫人哪能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见她站在那儿手抓着衣角,面色低落,心里便不由得一叹——
看着心大的不行,什么事都不挂在身上,但怎么着也是个半大的人了。
有些事,也不是说能不想就能真的永远都不想的。
她把人拉过来,摸摸脑袋,摸摸胳膊,问她:
“你跟榆儿吃过了没有?”
李涯垂着眼睛摇头,“我刚端过去,她还睡着呢。”
常夫人便道,“榆儿不是肚子痛吗,多吃点东西就不痛了,正好,你端过去跟她一起分着吃了,吃得好好的,别叫娘担心。
她本来就这样,一年中几个月才来一次,时间总是不准的,你又还小,哪能什么都想到。况且……”
常夫人看看长高了一点点的小姑娘,又摸摸她细软的头发,叹道:
“况且也该是她来照顾你才是,你还比她小那么多呢。姐姐照顾妹妹,才是天经地义。”
李涯原本乱七八糟的脑子便一空,张嘴就说:
“才不是呢娘,我们是互相照顾。先不说大的照顾小的……”
常夫人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闺女接下来要说些什么,连忙用话堵她:
“是是是,我知道世上没那么多天经地义的道理。不过再放这馄饨就该凉了,你快先吃吧,吃了再去喊她。”
“那行吧娘,她吃凉的不好,我走了。”
李涯立马改口,捧着馄饨碗就跑了。甚至没有一丁点要拨出来一两只给她再尝尝的意思。
那个端着碗小心翼翼捂在胸口的表情,那个神仙一般的速度,把常夫人看得瞠目结舌。
直到上床躺下,她都还在想这两孩子是什么时候这么好的。
分明刚进门的时候,涯儿更亲近她一点的好吧。
而且……凉了就凉了嘛,凉了还可以再热热的吧。
常夫人翻个身,回味了一下嘴里的汤味儿,后悔了。
且不说常夫人是如何想起身把这孩子和她怀里捂着的馄饨再喊回来的心路历程,也不说她艰难的走到门口只看到一个扬长而去的背影,馄饨都还是那么的香。
香得常榆在睡梦中都睁开了眼,摸到桌前兴冲冲地看。
“是馄饨啊?”
她对捧着碗进来的李涯说。
“是馄饨啊。”李涯觉得她问的很好玩,“你连馄饨都认不识了?”
“比外头香。”常榆就拿起筷子,坐得端端正正的等她一起吃。
李涯也这么觉得,她从婆婆的碗里拨出大半出来给她,自己先喝了口汤:
“前两天说好要买给你吃的,没吃到,今儿补上。”
常榆一听便笑弯了眉眼:“补上。”
李涯边吃边说:“对,补上。之前没有的,现在特地有了,就是补上。”
“那前天的双陆呢?”
李涯没想到她还记得这个,就随口应道,“等你肚子不疼了,也补上。”
才怪呢,到时候我回自己床上去,不跟你睡,看你跟谁玩儿。
常榆不晓得人心险恶,见她这么答了,便看着汤若有所思起来。
两人各怀鬼胎的用筷子在碗里画圈儿戳油点儿,过了一会儿,李涯就听见她问:
“洞房时的点心?”
李涯一噎,在脑子里迅速寻找应对方法。但常榆已经一连串的说了下去:
“上个月的茉莉花串艾馄饨,那一回说的乳茶,菜包子,油饼,白米糕,糖葫芦……”
有这么多吗?
“这些,都是我说的吗?”李涯惊呆了,小心翼翼地问她。
常榆嘟着脸认真点头。
“好吧。”李涯只好承认,“以后都补上,等……等这段时间过去就都补上。”
为什么要等这段时间过去?
常榆不理解,不过她确定这就是答应了的意思,于是她心满意足的抱着碗大口吃起来。
一口馄饨一口汤,今天这个馅儿里头的菜脆脆的,有一股熟悉的味道,特别香。
李涯见她吃的香甜,自己也大口大口往嘴里填。
吃着吃着,常榆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了似的,抬头看着对面人的发顶,轻轻地问:
“你?”
我?
李涯嘴里含着馄饨,愣愣地看着她。
“你也补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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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豇豆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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