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蒙蒙亮时,钱文嫣便醒了。她恍惚了一瞬,突然痛苦地捂着头,在床榻上翻滚了几圈,强忍着困意起身。
许是昨日情绪起伏过大,她夜里浑浑噩噩做着梦,全是攒钱的艰辛,以至于整宿都没睡好。
钱文嫣轻叹了一声,没有像往常一样,或是去侧屋,或是去庭院寻程生蕤。径直来至梳妆台,在奁盒里翻找了片刻,取出一只绣着执荷童子的钱袋子。
原是看着执荷童子的绣得精巧可爱,便买来,把玩过几日。
此刻,钱文嫣却没有心思赏玩,忙把钱袋子打开。一眼望到底,除了随手装进去的几朵干花,连一文钱都没有。
呜!
钱文嫣沮丧地看着奁盒里,她收藏的各色物件,她的心肝宝贝。
她单手捂眼,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低声鼓励着自己。
“不是不是,它们不是我的心肝宝贝!我的心肝宝贝是……”
“奴奴的心肝宝贝是什么?”
“自然是程……咦?”
钱文嫣捏着干瘪的钱袋子,回过头。看见双手抱臂,倚靠在围屏的木架上,唇角微弯着,望着她的男子。
程生蕤挑了挑眉,痞笑着问道:“程,姨,是何人?何时成了奴奴的心肝宝贝,我竟不知?”
旁观了许久,眼见着钱文嫣身着单薄的寝衣,在奁盒里翻找着。小脑袋凑在钱袋子看了许久,甚至狠狠抖了抖,似乎以为这样,就能从钱袋子找出什么来。
直到看着她又惊又惧的,伸手够了许久,也没抓起什么来。程生蕤终是没忍住,出了声。
钱文嫣耳根发热,便嘴硬道:“……我不告诉你。”
放下双手,程生蕤不紧不慢地朝着她走去,声线悠然闲适地问道。
“不告诉我?”
“不告诉……”
钱文嫣还没有说完,惊呼了一声,身子被一条长臂捞起,拥入怀中。身子在半空中,旋转了一圈,惊愕之下,唯恐程生蕤再生戏耍之心,慌忙地抱紧了他的脖颈。
“是你是你,程姨!我错了!”
胸腔颤动的,程生蕤闷笑出声,抱着钱文嫣,在地炉边坐下。低头看着她,挠了挠软绵绵的下巴。
“说吧,这么早起来,也不穿袄子,想做什么?”
“我睡不着……”
钱文嫣精神萎靡地捏了捏手中的钱袋子,程生蕤见状,握着她不安分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那你在奁盒翻找什么?可是缺了什么?”
唯恐程生蕤胡乱花钱,钱文嫣连忙摇着头。
“不缺不缺,我就是闲来无事,清点一下奁盒的物件罢了。”
程生蕤低头,看着她气色不佳的模样,是真的没有睡好。
“睡不着,便起来清点财物?我都不知你有这等喜好?”
钱文嫣看着轻飘飘的钱袋子,轻叹道:“原是我玩物丧志,不懂世事艰难呀。”
她知道这世上的有情人不能厮守,多是被棒打鸳鸯的,却不知还有囿于贫困的。她不该乱花钱的……
程生蕤忍俊不禁,揉了揉她的面颊,说道:“玩物丧志?你且细细说来。”
挣脱出魔爪,钱文嫣觑着程生蕤的模样,就像是在盯着不懂事的小儿。但她还是强忍着,不愿再如昨日一样,表现得太过急切。
指腹摩挲着执荷童子的轮廓,她望着程生蕤朴素的衣袍,斟酌了许久,这才慢声开口。
“我往日里花销无度,常常央着你买无用之物。以至于杂物堆积如山,有违本朝勤俭的风气。我反省过了,我要断舍离,重新回归质朴。”
程生蕤听着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忍着笑意,故作随和地笑道:“说得不错,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
这么顺利?
正是太顺利了,以至于钱文嫣又开始胡思乱想。她瞥了一眼程生蕤,总觉得他唇边的笑,带着一抹刻意。
他不该摇着我,坚决地反对这个主意吗?不要省钱,你去花!
钱文嫣并不是口是心非,她说得都是肺腑之言。然而,她还是希望,自己的断舍离没有那么顺利,在执行的过程中稍稍有些阻碍,在曲折中走向终点。
“你要断舍何物?”
这么快?
钱文嫣望着妆奁盒子,一时有些迷茫。
“……我还没有想好。”她不过刚刚决定要断舍离,压制物欲。可她,还没有与这些宝贝道过别呢,怎么便要开始了?
“不忍心?还是我来动手吧?”
程生蕤自告奋勇,目光落在妆奁盒子上,似是在挑拣着什么。
钱文嫣欲哭无泪,只得牢牢抱着程生蕤的脖颈,防备着他行动。
“不急的。”你都知道我不忍心了……还要动手呀……
“此时,最忌讳拖延。不如你把眼睛闭上,眼不见心不烦。我手脚利索,不会让你感到煎熬的。”
在程生蕤鼓励的目光下,钱文嫣默了默,轻颤着声,缓缓张开了嘴。
“我,试试?兴许,我是做不到的……”
“不必妄自菲薄,你可以的。”
程生蕤说罢,便抱着她起身,阔步走到梳妆台前。钱文嫣神色慌张,死死盯着程生蕤。
程生蕤似是没有觉察,当着钱文嫣的面,翻出了一个浅粉色的钱袋子。他轻轻摇了摇,伴随着兰花的淡香在他们的鼻尖晕开,一阵清脆的珠子撞击的声音也在耳边漾起。
“这里面是什么?”
“这是,是串珠花用的珠子,无甚特别的……”
钱文嫣收紧了环在程生蕤脖颈处的双臂,想看又不敢看,表情纠结着回答。
“你似乎也没有穿过珠花,既然无甚特别,便先弃了它。”
程生蕤说话之间,握着钱袋子的手,迅速一挥,下一瞬,掌心已空空无物。
“……”
钱文嫣眨了眨眼睛,看了一眼程生蕤的手。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继续看向那只手。
没有了?她怔怔然,与程生蕤四目交接。面色平静,目光虚虚的,足以用空洞来形容。
“还有,你在这里还存了好几只水上浮,许久没有把玩了。不如,也……”
程生蕤的话还没有说完,听见一声哽咽。他愣了一下,垂眸望去,便看见咬着下唇,泪眼汪汪的小娘子。
玩大了?
他这么想着,也不敢再戏弄钱文嫣,连忙把水上浮放回原处。
钱文嫣透过眼前的水雾,确认了水上浮的安全,转念惦记起她的珠子,不由得哭出了声。
“呜呜呜呜呜……我的珠子,我存了好久的珠珠,你,你好狠的心啊……”
“别哭别哭,我是在与你玩笑的。”
然而,钱文嫣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全然听不进程生蕤的话。她抗拒着,不愿意扑进程生蕤的怀中,便双手捂着破碎的心,仰头悲泣着。
“我的珠子,没了……”
程生蕤掂了掂怀中痛哭不止的女子,一边轻声安抚着,一边在心中暗骂自己。
“珠子还在,珠子还在。”
“呜呜呜……嗝,珠珠……”
钱文嫣哭得累了,便压低了哭声,缓了缓。程生蕤趁此之际,连忙提着藏在腰后的钱袋子,在她眼前晃了晃。
“莫哭了,珠子还在,我没有扔掉。”
钱文嫣的注意力被一阵兰香吸引,她抬眼望去,怔了一瞬,刹那间,动作敏捷地抢回了钱袋子。
程生蕤暗松一口气,单手抹去,挂在钱文嫣睫毛上的泪珠。看着她警惕的样子,既感到好笑,又觉得内疚。
小娘子,太不经逗了。
而他,偏偏好似上了瘾。每每都忍不住,想要逗弄着她,因他而哭,也因他而笑。
“坏人……”
细弱的声音,钻入耳中,轻轻挠了挠他的心。程生蕤顿了顿,目光幽深地望着钱文嫣,语气中满满自责。
“怪我不好,惹奴奴伤心。”
程家小兄的眼睛怎么湿湿的,莫非是难过了?
钱文嫣诧异地觑着他,直感到稀罕,连心头的一丝怨气也莫名散去。
“……我,我也没有特别伤心的,你不必自责了。”深究起来,程家小兄也是一片好心呀。
程生蕤眉心微动,眼眸低垂,拍了拍钱文嫣的脊背,笑而不语。
这副安静的样子,落入钱文嫣眼中,竟有几分颓然之色。使她感到心口闷闷的,连呼吸都不太舒畅。钱文嫣把头枕在程生蕤的颈窝上,声线软糯地说。
“我也不是,舍不得这些身外之物呀。”
程生蕤低声应和着。
“它们都很好看,比起其他娘子的,都要更好看……”
程生蕤唇角微弯。
“但天下还是有更漂亮的珠子,我也不是都想要的。”
程生蕤不厌其烦地回应着。
“它们之所以重要,是因为这些,都是你陪着我挑选的。”
程生蕤的眼睛闪了闪。
“若是哪一日,我忘了在挑选珠子时,你我说过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再看着它们,便能记起。”
程生蕤的眼睛落在妆奁盒子上,一段段记忆浮现心头。他们在此处,像是经历了大半生。满满的回忆里,全是彼此。
钱文嫣拱了拱背脊,紧紧贴着他。长久的沉默后,她张了张嘴,声音又软又黏,有无尽的眷恋。
“我不愿失去,有你的,所有回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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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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