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内力渡入时,石呦鸣便察觉到阎九腰部有一处巨大的淤肿。
此刻一看,果然如此。
透过窗棂的月光照射下,青年冷白的腰后,有一处青紫的肿起。
这里曾被暴力地点穴,穴位已经淤滞了很久。
石呦鸣抬起骨节分明的指尖,在淤肿的穴位上极快地一按。
一股暗劲透入,化开部分淤血。
昏迷中的阎九痛哼一声,不自觉咬紧牙关。
石呦鸣当即放松了力道,化指为掌,缓缓驱散周围淤血。
等阎九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他才收回手,替阎九合上衣衫。
他站起身来,目光极快地扫过房内。
终于,他目光一定,走到旁边,在一处墙面一按。
一道暗门忽地打开,露出一个储存物品的空间。
他只是瞟了一眼,便取出两套衣衫和棉被,返回榻边。
他先为阎九擦掉脸上身上的血,才为阎九换下湿冷的衣衫。
整个过程,并无任何旖旎。
这么多周目下来,他的心里还能有别的想法吗?
他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除了执着的温暖和爱,再没有什么能打动他了。
只是,自己难得有亲力亲为照顾他们的一天,这倒是叫他心情复杂。
好像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如果可以,他希望每一个孩子受伤的时候,自己就能在他们身边。
他愿像照顾幽十五那样,一直照顾他们。
即使他们有痛苦,也有一个人陪着、见证着。
那么伤痛就将不再那么难熬,心里总还是有希望的。
可惜,设定弄人。
什幽冥的人设,不允许他那么温情脉脉。
就像此刻,他也不能流露心疼和怜惜。
……
阎六迷迷糊糊地感知到男人为阎九换衣服这件事。
难以置信的震惊叫他几乎要昏睡过去的神经清醒了许多。
义父居然亲力亲为到这种地步?!
他费力睁开眼睛,就看到男人起身出了房间。
他只看到对方的背影。
依然高大冷硬,又好像多了点什么。
过了一会儿,男人端着一盆水,朝他走来。
阎六惊得要坐起,不料浑身酸痛无力,差点跌倒在榻上。
他把身体往墙上一靠,抑制着急促的呼吸,勉力维持体面。
男人坐在他旁边,看向他包扎得粗糙的手臂,目光停了一瞬。
“太粗糙。”
男人淡淡地开口。
阎六一时无言。
此时,男人已经抬起手,开始拆他好不容易包扎好的衣服碎片。
暗暗疼痛的伤口再度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阎六动了动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什么也不说。
男人动作极其利落地为他清洗了伤口和周边,还掏出药瓶来上药。
在阎六的视野里,带着冰冷金色面具的男人,神情极其冷酷淡漠。
与其说是疗伤,更像是在处理一件损坏的兵器。
微微蹙着眉,似乎是不耐和心烦。
毕竟,手下竟然没用到需要对方亲自疗伤。
阎六垂下眼睫,有些黯然和自责。
肩头的衣衫忽然被扯开,淤肿的肩胛骨被冰凉的指尖按住。
阎六浑身不自觉微微一颤,肩头猝不及防地一痛。
他当即闷哼出声,又连忙死死咬住牙关。
可很快,淤滞的内力散开,疼痛骤减。
冰冷的指腹触碰到平时隐秘的部位,有力地按揉着,让阎六有些心神散乱。
他垂下眼睫,不敢看面前的人。
寒冷的空气中,他的耳根诡异地热了起来。
他更加不敢抬头。
直到那触感远去,他的心跳才缓缓慢下来。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为室内的一切都蒙上一层寒霜。
石呦鸣没有察觉到阎六如此细腻的变化,却也知道阎六必定心情复杂。
既贪恋这来自于殿主的片刻罕见的垂怜,又为自己竟蒙受如此照顾而惶恐和不安。
这没什么难猜。
他们大多都是如此。
如此卑微。
又如此令他心疼和惋惜。
“过来。”
他朝阎六伸出手。
阎六不止受了外伤,内息同样紊乱不堪,脏腑必是受了震荡。
阎六勉力起身,石呦鸣已经伸手,一把将他揽了过去!
这个动作完全出乎意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阎六瞬间僵住,大脑一片空白。
他只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被冷冽又厚重的气息包裹。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似乎听到了对方胸腔内,那平稳而有力的心脏跳动。
而他自己的心跳呢,已经不可遏止地失控起来。
尽管他脑海里疯狂地命令着,慌乱着。
别乱!
安静下来!
“呃……”
他还未来得及消化这突如其来的贴近,抵在他后心的手掌已然催动内力。
一股精纯却带着刺骨寒意的真气瞬间透入经脉,强行冲开郁结之处。
阎六喉头一甜,一口淤血猛地喷了出来,溅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淤血逼出,体内滞涩的真气顿时顺畅不少。
沉重的身体也骤然一轻。
但是他身体最后的力气。也似乎吐了出来。
他只觉得浑身发软,眼前阵阵发黑。
他几乎要瘫软下去,全靠揽住他的手臂支撑。
紧接着,让他无措的事发生了。
或许是看他几乎支持不住,男人亲自帮他解被冷汗和血渍浸透的衣衫。
冰凉的指尖划过他颈下的皮肤,带来一阵难以抵抗的战栗。
“义父……属下自己可以……”
阎六慌乱地想坐起身来,身体却一阵酸痛无力。
抬起的手臂重若千钧,他依然颤抖着手臂,想自己动手。
石呦鸣没和他纠结,直接无视了他费力的自主意愿。
他三下五除二就做完了一切。
看到阎六精壮却布满新旧伤痕的身体,他的目光也未曾多停留。
只是扯过旁边干净的衣衫,为阎六套上。
他的动作利落而专注,仿佛只是在打理一件属于自己的物品。
阎六却早已宕机。
侵袭的寒意,冰冷的指尖,都似乎朦朦胧胧隔了一层。
他垂着眼,不敢看男人的脸。
身体僵硬如石头,举手抬腿,都只被对方操纵。
只有内心无处遁形的羞赧,和深深的愧疚,证明他还活着。
这种感觉太过陌生,又太过强烈,以至于石呦鸣抱着他,为他穿好最后的衣服,他都没回魂。
阎六已经活人微死了。
石呦鸣见到这一幕,有些无奈,又有些想笑。
但他实在不想看阎六费力地操作半天,把伤口崩裂,还弄得自己一身冷汗。
那衣服不就白换了吗?
石呦鸣也不管他了,让他自个儿适应去吧。
他把阎六放平在榻上,和阎九并排。
然后把棉被往两人身上一盖。
“睡。”
这个单字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阎六终于回神,他抬起眼,又心虚地飞快移开。
他张了张嘴,想要请罪,又想要道谢。
极致的尴尬和屈辱般的羞赧,让他连个“谢”字都出不来。
他只想任性一回,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管不顾。
但终究,他不曾任性,不能任性。
他嘴唇动着:“多谢义父……”
“嗯。”
男人的应声似乎听不见,如往日一般冷淡。
但接下来的两个字,却泄露了些许端倪。
“睡吧。”
这句似乎带着叹息的话,没有道理地,一下子安抚了阎六的灵魂。
阎六看着男人的脸,冰冷的面具没有丝毫不同。
只是黑暗中,这双深沉如海的眼里,似乎有着不同的意味。
面对阎六不自觉的依恋目光,石呦鸣不知该再说什么。
命令也不合适,安抚也不合适。
他只好站起身,走向窗边。
将满室的寂静与阎六复杂的心绪留在身后。
他依旧是那座不可攀附的冰山,是掌控他们生死与信仰的神明。
所有的关切,都藏在那看似冷酷的背影中。
如同冰封的火山,永不显露真容。
但是,正是这样不可撼动的背影,才最是让敬慕他的人放松。
阎六盯着这道高大的背影,身体前所未有地放松下来。
同时,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席卷了他紧绷过度的神经和肌肉。
僵硬的身体一下子软了下来,深重的无力感从四肢百骸弥漫开。
他的眼皮渐渐重了起来。
他仍不舍地,堪称固执地凝望。
刚才僵硬中朦胧的感觉,忽然清晰地朝他涌来。
那被温暖胸膛拢住的滚烫,那被沉稳有力的手臂托住的安心,那被冰冷指尖偶尔划过肌肤的异样,都交织着、混杂着来了。
脸颊和耳根无法控制地发烫,是身体后知后觉的反应。
他终于顺从疲惫的感觉,闭上眼睛。
是为了强迫自己入睡,以逃离这令人心慌意乱的境地。
可越是强迫,思绪越是混乱。
最终,身体的透支战胜了所有纷杂的念头。
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只是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似乎模糊地感觉到——
有道沉静的目光,落在了他这边。
如同亘古不变的守望。
比身体还要敏锐的直觉,接纳了这个答案。
他前所未有地放松,呼吸平稳得不像受了伤。
神明垂下的目光,比任何东西都要令他安心。
没有担忧,没有不安,没有任务,没有鲜血。
甚至,也没有梦。
他只是纯粹地睡了。
世界只有一片安宁。
室内重归寂静,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静立于窗前的“神明”,姿态依旧挺拔如松。
月光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却没有照亮他的眼睛。
那双守望的眼中,向来冷淡的目光,如冰雪消融。
深沉而深远,惆怅而寂寥。
还有浓浓的温暖与爱怜,降落在榻上的两个青年脸上。
只有此刻,不影响世界的设定。
只有此刻,才能窥见真实。
他没有上前,打扰孩子们的梦。
而是在窗下的阴影里坐下。
整整一夜,他只是静静地盘膝坐着。
守着一室清寒,也守着两个不可放弃的梦。
无人知晓他此刻在想什么,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太多了……
太多了……
剪不断,理不清,也放不下。
他像是庇护的神,又像是命运的囚徒。
将自己抬起,又将自己困住。
心甘情愿地,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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