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熹微的晨光,透过窗纸,驱散了冬夜的浓稠寒意。
阎六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意识回笼的瞬间,昨夜所有的记忆全都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追杀的凶险、被围的绝望、义父降临的震撼、疗伤时的羞窘……
他的身体不由得紧绷。
近乎本能地,他的目光投向窗边。
男人坐在椅子里,晨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影,带着一身挥之不去的夜露寒气。
他似乎闭着眼,在打坐调息,又似乎只是假寐。
阎六连忙屏住呼吸,生怕一丝声响都会惊扰到这尊沉默的神祇。
不合时宜地,被揽入怀中逼出淤血和被亲手换衣的记忆碎片,再度袭来。
他的耳根再次不受控制地发热,反复炙烤着他的神经。
他越是担心什么,便越是发生什么。
男人于此时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淡淡地扫来。
正与阎六的目光对上。
阎六当即想要起身,男人抬手虚虚一按。
阎六的动作停了下来。
男人瞥了仍在昏睡中的阎九一眼,阎六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阎六心中五味杂陈。
义父对他们竟如此体贴入微?
男人站起身来,在床边坐下。
阎六有些不安,却不敢动半分。
男人从袖中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药丸,递给他。
阎六恭敬地接过,毫不犹豫塞入口中。
男人将瓶子递给他,低沉声音道:
“进补的,一日一粒。”
这声音依旧冰冷,听不出任何关切。
阎六却心头火热,双手恭敬地捧住,收回。
手紧紧地攥着瓶子,像是攥着一个信念。
石呦鸣看了阎六一眼,又看了看昏睡中的阎九。
阎九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明显平稳了许多。
石呦鸣知道,阎九一定希望醒来后,能看到自己。
可是自己若是亲力亲为在这里守着、等着,就太奇怪。
他只好狠下心。
他对阎六道:“你们接下来的任务是——养伤。”
他又看向阎九,语气冷淡:“照顾好他,别损伤本座的刀。”
阎六低头:“是。”
他面上依旧恭敬冷静,心中的低落和不舍却前所未有地难捱。
如果不曾拥有,就不会不舍。
刚刚拥有,便越发不能割舍。
石呦鸣下完命令,不再看他们。
径直起身向门边走去,没有丝毫留恋。
阎六刚想起身相送,男人就转身看了他一眼。
只是一眼,阎六的身体就僵住了。
他明白了。
他要好好休息。
别损伤对方的刀。
男人拉开门走出,又将门合上。
阎六呆呆地看着闭上的门出神。
只是攥着瓶子的手,越发紧了。
……
石呦鸣走出门外,外面的寒凉之气让他精神一震。
不忍和不舍,争先恐后从心头冒了出来。
他多么想,多陪陪他们,多照顾他们一会儿啊。
他迎风驻足,阖上眼睛。
这种滋味,无论过了多少个周目,仍是苦涩。
片刻后,他睁开眼睛,运起轻功,朝前方掠去。
忽然——
“义父!”
阎九的声音从身后急切地传来。
随即是剧烈的咳嗽声。
石呦鸣的身形在半空中一顿,又飞快掠回至门前。
阎九扶着门框,捂着肩膀咳得厉害,目光却执着地追随着石呦鸣的身影。
阎六扶着阎九,又似乎是拦着,脸上带着惊色和无措。
“义父……他……”
阎六有些着急,似乎想解释,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在幽冥殿,岂可如此任性,因什么不舍就擅自叫住离开的殿主?
“阎九,你有什么急事要禀告义父的吗?”
阎六急切给阎九提醒着。
阎九也知道犯了错,他一时有些心慌,咳嗽更厉害。
石呦鸣知道,阎九大概是没清醒,一时任了性子。
他微微蹙眉,从阎六手里扶过阎九的手臂。
“回房说。”
他的动作强硬而霸道,不显得体贴,倒像是不耐烦他们太慢。
阎九被他半揽半抱,带回榻上。
阎六关上门后,有些不安地站着。
石呦鸣一手抵在阎九后心,渡过内力。
待阎九呼吸平稳下来,他才冷淡问道:
“有什么事?”
这会儿已足够阎九想到策略。
他的声音有些虚弱,却带着不留情的冷硬。
“义父,阎五和石之屏靠得太近,已经到了亲近的地步。”
“若是义父有什么针对石之屏的计划,恐怕阎五会阳奉阴违。”
“属下不知您的计划,只是担心您被蒙蔽,故而僭越,请义父恕罪。”
石呦鸣对于阎九揭发阎五的事,倒不是很意外。
他只是遵照着人设,淡淡道:
“一切在本座掌控之中,以后不必关注阎五。”
“是。”
阎九心中大定。
义父果然没有被蒙蔽。
他又想起自己的事,顿时有些苦涩。
他起身朝男人跪下,叩首道:
“还有……属下无能,不仅暴露身份,还让义父现身来救,属下该死!”
这次,石呦鸣没有拦着阎九。
阎九确实出错。什幽冥不会拦着的。
“你确实有错。”
这冷淡的话,让阎九身体一僵,头伏得更低。
“你错在低估了林霄云的实力、人脉和运气。”
“有些人生来就是天道宠儿,总能逢凶化吉。”
“本座查过林霄云,他闯过很多祸,却总能活下来。除了本身实力,还有强大的气运。”
“就连本座都曾无意中放过他一次。此次是第二次。”
“此番是本座留着林霄云有用。你们以后也不必针对林霄云。”
“不过,若真是威胁到你们性命,自然无须顾虑本座的计划。”
“明白了吗?重复一遍。”
阎九重复道:“属下明白。林霄云对义父有用,以后不要针对他。”
石呦鸣的嘴角一僵,他沉声道:
“你少了半句。”
“就算是林霄云,也不能折损本座的刀。”
阎九的手一抖。
明明是无情的话,却叫他听出有情来。
他认真应道:“是。”
“起来吧。”
石呦鸣说着,心里早就不忍了。
阎九缓缓起身。
“坐。”
石呦鸣点了点榻上。
阎九当即拘谨地坐下,只坐了半边屁股。
眼睛微微垂着,又悄悄地仰视着面前人的脸。
石呦鸣对旁边立着的阎六道:
“告诉他接下来的任务。”
阎六低头应道:“是。”
石呦鸣甚至不能将关心的话说第二遍。
他站起身来,这一次走得更利落。
“不必送了。”
徒留站起的阎九和阎六面面相觑。
阎九走到门口,目光痴痴,看着黑影飞快消失在远方。
阎六把阎九的不舍看在眼里,颇有感触。
他走到阎九身边,缓缓道:
“义父接下来的任务,是要我二人好好养伤。”
“义父还让我照顾好你,别损伤他的刀。”
阎九有些心不在焉,耳朵却听进去了。
他低着头,嘴角漫上一丝笑意,像是品味某种幸福。
阎六任由阎九走神。
他如何能不明白,阎九心中的触动和遐思呢。
义父不知从何处赶来,如神明般降临,救下他们。
亲自为他们疗伤,担心他们出意外,守了他们一夜,没有离开。
他们醒后,也没有责骂他们,而是嘱咐他们养好伤。
话语虽是冷淡的,所做所为,叠加起来,却是多么难得啊。
义父是何等身份,竟如此厚待他们。
若让其他人知道,不知该如何艳羡。
只有没心没肺的人,才会觉得义父对他们无情吧。
过了一会儿,阎九才转头,对阎六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六哥,还没认真跟你道谢。”
“多谢你冒死前来相救。我欠你一条命。”
此刻的阎九,没有那么艳丽,也没有那么多刺。
如此乖巧,就像小时候。
清瘦倔强的小孩,在被自己帮助后,别扭地送礼物道谢。
这段回忆,叫阎六再度心软起来。
他无奈叹道:
“你呀……我真是欠你的。”
“只望你以后小心行事,不要再闹得这么凶险了。”
阎九狡黠一笑:
“那下次,六哥还来救我吗?”
阎六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而是打开瓶子倒出一粒药丸,递给阎九。
“进补的,一日一粒,义父给的。”
阎九接过药丸,留恋地把玩着。
阎六没管他,转身去暗格里去找东西。
“躺着休息吧,我去烧水做饭。”
阎九看着阎六的背影,微微一笑。
“那就辛苦六哥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