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来,沉昭没有提出同榻而眠,但凌无涯依旧会在上塌入眠前留下空位,自己在里侧对着墙,留下一个看似冷漠的背影。
至于沉昭到底有没有上来,凌无涯没有去管,原本想着好歹有太一的安神香日日不息,自己再怎么对身边多个人睡觉不自在,也不至于睡不着。
结果真的没有睡着。
直到感觉到自己的眼皮都绷得生疼,他才强行舒展自己的眉头,和墙打了个照面。
身后的人轻笑了一声,然后凌无涯感觉到自己的身边一沉。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安神香的气味似乎淡了许多,但凌无涯睡得安稳,没有再梦见一片白茫茫,也没有梦见那人,之前的一次尚能当做意外,勉勉强强算是自己太累,但一连数日,凌无涯竟有些无所适从。
若说之前是雾中行舟,至少手里有个桨,陪伴了自己多年的东西突然消失不见,那怕对面是什么牛鬼蛇神,心里也像空了一块。以至于凌无涯每日醒来,都要在床上愣神片刻,然后才转头去看身边。
也不知沉昭到底有没有睡着,总在凌无涯看向自己时,变戏法般取出各种精巧小物件,得意抛向空中,再稳稳接住往凌无涯有些发懵的眼前晃了晃,美名其曰当交了“留宿钱”。
倒不是凌无涯心眼小才收下它们,而是这些小物件完全……完全是他喜欢的!拒绝自己喜欢的东西来搏个大度的名声?谁爱拒绝谁拒绝去。
机关复杂的包银小偃甲,竹节错金的镂空香囊……这天又送来个坠着小金铃的流苏剑穗。
凌无涯压住心头的雀跃,面色不显地接过,一边打量一边道:“你从哪弄来的这些?”
沉昭看见凌无涯唇边不怎么明显的笑意,心情好了许多,单膝压上竹榻,凑近道:“自然日日是趁仙长还在休息,去山下细细挑选,来讨仙长的欢心。”见凌无涯看手里的东西看得仔细,便伸手指了指点缀的铃铛,“这铃铛没有舌槌,不会发出声音影响你使用自己的剑。”
凌无涯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起身把自己散辰剑上的剑穗取下,换上了这条新的。
自己这几日卯时便起,从入睡到醒来的短短几个时辰,能来得及在西峰上爬上爬下?真是把自己当三岁孩童戏耍。有破绽还加以掩饰的谎话倒是让人有问下去的**,这种一听便是假的反而没什么必要了,问的话估计沉昭会顺着这荒诞的理由增添一番说辞。
散辰通体银白似覆寒霜,剑柄处连浮雕也不算复杂,只有最简单的云纹,和这条精美的剑穗极为不搭。
凌无涯拿起剑,伸手轻轻拨弄了一下铃铛,果然没有声响。
沉昭抱臂靠在床头,看着凌无涯的侧脸,道:“仙长的修为高深,这剑也是个有灵气的。有名字吗?”
凌无涯摆弄剑穗的手顿了顿,如实答道:“散辰。”
沉昭点点头:“是个好名字。仙长给这剑取这么别致的名字,可是有什么深意?”
凌无涯把剑重重放回桌子上,理了理睡得有些凌乱的发丝往外走:“没有深意。阁主赠予我的,到我手上就是这个名字,若是好奇,等他出关我帮你问问。”
“那还是算了,原以为是仙长起的名字,想着借机多了解你呢。既然不是,那知道了也是无趣。”沉昭识趣地结束话题,望着凌无涯的背影,斟酌再三开口道:“我得回去一趟。”
凌无涯开门的手停在门缝上,半天没有动作。
沉昭补上理由,语气难得认真:“往生铺那边有异动,我得去看看。”
见凌无涯没有回应,沉昭也不着急,耐心等着。
门被凌无涯猛得推开,不算刺眼的阳光直直照进来,照得二人间的静默更加无法收场。
该死!早知道之前别让他走之前告诉自己一声,正儿八经的告别还真不如突然消失呢。现在这般像是等着自己回答才会走的模样又是什么,难道要自己大手一挥说你走吧,然后才会心安理得地离去?实在不行编个理由吧,多离谱都行……现在说是幽渊渊主真儿子回来,他私生子地位不保自己都能坦然接受。
就怕这种能感觉得到理由是真心的,因为自己也是真心不希望他走。
这一点舍不得的情绪刚冒头便被凌无涯强行按了回去。
“你之前说你知道的比王则多我才留你,如今什么都没告知,这笔账怎么算?”
得了回复的沉昭如蒙大赦般在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愿意回话就好,愿意回话就好。
“这好办,算我欠下的,等我回来,一定你问什么我答什么,你不问我也全盘拖出如何?就拿这些玉佩做押。”沉昭指向这些天来排得整齐一直没被动过的几个玉佩。
这几乎算是空口白话了,几个玉佩不涉及身家性命,当做押物未免有些不够格。况且凌无涯不喜欢这种涉及人情的交易,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最是麻烦,一旦沾上就注定要和对面纠缠不清,能一来一回双方都满意的人情少之又少,不如你砍我一只胳膊我卸你一条腿来得痛快。
他还是在哄自己。
凌无涯拿起桌上的面具戴好,所有的情绪最终还是化为了一句轻飘飘的话:“可以,你走吧。”
话一出口,凌无涯觉得自己心中泛起一阵强烈的酸意,面具好像有些闷了。
和凌无涯擦肩而过时,沉昭侧头低低说了一句:“王则要是想起来什么。你听过之后不必有什么动作,我会处理好一切。”
“凌兄!凌兄!”陌温在不远处招手,喊声把凌无涯的思绪拉回来,他这才惊觉自己已经站了许久,腿有些发酸。
陌温拉着穿戴整齐清爽的王则来到凌无涯面前摆了摆手:“凌兄?老远就看见你了,怎的独自在这里愣神,难道凌兄也会想些风花雪月的事儿来悲春伤秋?”
说着陌温又四处看了看,奇怪道:“还有一个人呢?这几日你在哪他就在哪儿,怎么今日不见了?不会打算把这个活生生的人扔在云阁给我们撒手不管吧!”
王则在一边冷哼一声,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朴素的衣裳,是东峰最简单的弟子服样式,之前脏乱的头发也被束起,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只是脸颊有些削瘦。虽然依旧疑心重重,但几日来毕竟受人照拂,陌温又是个自来熟,于是半推半就,也就允了他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没再说出些针对的话。
凌无涯:“他走了。”
陌温惊愕道:“走?回幽渊了?太不厚道了,居然只和凌兄你打个招呼。”
寒风乍起,剑刃带起极细的冷光,破空而下,堪堪停在陌温颈侧。
来不及反应,陌温睁大眼睛往后踉跄着想要避开,身后的王则犹豫片刻还是一步上前,堵住他的去路。
散辰带来的凉意爬上脖子,陌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顺着剑身看过去,对上了凌无涯冷冽的眸色,无波无澜。
这剑下有多少亡魂?多自己一个,仿佛也不会让剑主人有其他情绪,陌温喉结滚动,不敢轻易动作,微微仰着脖子看着凌无涯道:“凌兄……这是何意?”
剑穗未息,还在轻轻摆动,带着金铃闪着细碎的光,凌无涯觉得刺眼,偏了偏剑锋:“他让你来监视我,是为了云阁的天脉,还是为了先我一步,将我这个星君转世除之而后快!”
脖颈的剑寒气更重了,冷的有些刺痛,陌温分不清现在它有没有割破自己的皮肉,索性闭眼,想着死也得死个明白!一咬牙问了个卧底被发现时的必备问题:“你是怎么发现的……”
话一出口,自己先在心里鄙夷一番,平日里看话本子,每每看到刺客卧底话多碍事,恨不得进去把他们嘴巴黏上,卧底就好好当啊!老爱废话,你不死谁死!以后看话本子一定不骂了,说不定没有以后了……思即此,心中一阵戚凉。
凌无涯看着眼前人要死不活的模样,叹了口气,缓缓吐出两个字:“多戏。”
哪用什么猜,往生铺和鬼宫,自己一共就去过这两个地方,次次遇见沉昭。要怪只能怪沉昭根本没掩饰,但凡给自己找个合适的巧遇理由,都不至于会怀疑到陌温头上。
再者,陌温一看见沉昭表情就跟见鬼一样蔫了吧唧的,王则都能看出来,何况他。
上司没当回事,下属心思写脸上,瞎子都知道不对劲了。
“行了行了,说你戏多还真戏多。”王则推了推陌温的肩膀。
陌温小心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脖子上的剑已经被收回剑鞘,立马捂住脖子摸了摸,没有伤口,自己还活着!回神才发现凌无涯和王则像看傻子一般的眼神,自己不知保持着刚刚受死的姿势多久…
凌无涯伸手对着天空施了个小法术,唤来一只仙鹤,自己翻身上去,示意两人也上来。
陌温一边往上爬一边有些心虚地问道:”我们……去哪?”
凌无涯倒是没打算隐瞒:“幽渊。你再给他报信,就把你从仙鹤背上扔下去。”
仙鹤似是附和得从鼻孔喷气,不是之前那只鹤大爷又是谁?
陌温乖乖闭了嘴,心中默念:我是被迫的,我是被迫的,被逮到千万不要那我开刀啊……
仙鹤仰起脖颈长吟一声,腾空而起,渐渐将西峰甩在身后。
王则起身来到凌无涯身边,道:“我上次认错,是因为你的剑。”
那日鬼宫在干草堆里被翻出来,看不清来人的脸,但剑看得一清二楚,这剑已经素成了独特。一如千年前自己在马厩里愤恨,有人佩剑前来,把他拉进深渊。
凌无涯没出声,其实他很想吐槽一句:说点有用的。
碍于情面,凌无涯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为何之前不愿意承认要推说记不清,这剑于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王则看着身边流动的云,有些恍惚道:“故人之物,怕认错不敢轻易出口。我们此番去幽渊,是要去找沉昭吗?他今日才离去,何不在他走时就让他带上我们。”
“不去找他。”
“那找谁?”
“荧惑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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