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对了,明天要带孩子们去医院做‘受洗’前体检,你记得早一点来哦。”临下班时,今井提醒席拉道。

席拉带的班是幼儿园大班,这批孩子很快就要满五岁了。

这个认知让席拉内心深感不安,似乎有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即将发生。

晚上临睡前,席拉在个人终端上试着搜索了“‘受洗’如何操作”“‘受洗’的原理”“‘受洗’会对人体造成什么影响”等等问题,但得到的答案与今井白天给出的差不多,充满了不知所云的神秘主义色彩。

席拉浏览了十几分钟,关掉了搜索界面。

她现在已经确定了这是一个无法从任何人处追根究底的世界。

今井就是个典型例子,通过今天的聊天,席拉震惊地得知今井自12岁通过一系列智力和性格测试被确定为有教育天赋的“洞察者”,其后就只接受作为教师的专业教育。如今22岁的今井是一名相当出色的教师,谈起幼儿心理学、幼儿教育研究颇有见地,但对其他领域,如物理、化学、医学、经济等等,她几乎一无所知。

伊甸园的社会是培养工蚁的社会,每个人——或许除了“领航人”之外的每个人,都是被严丝合缝地造出来的零部件,只通一窍。对其他行业的知识就像对待一个遥远国度的外语一样,无知是一种不需要感到羞愧的常态。

正如迄今为止,今井已经做过几十次社会课实验,但她仍不知道试管中的液体为什么会分层,她甚至不感到好奇。对她而言,化学和神学没有什么不同,与其区分“密度”“分子”“结构式”这些复杂的概念,不如叫它们统一的名字——“白帝的祝福”。

席拉定好了明天的闹钟,关灯躺在床上。

不管怎么说,今天已经结束了,她闭上眼,心想。护士说记忆体检的后遗症最多只会持续三天,还剩下两天,两天后,她要么自己想起一切,要么恢复成和今井一样没有好奇心和求知欲的本性。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不会再受这些不知所起的不安困扰。

然而黑暗中,今井的声音似仍回响在耳边:

“伊甸园社会——是最稳定、最高效、最公平的社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且人人生来平等。”

席拉突然有一种愤怒,一种想反驳的冲动。一派胡言……她不要这样精心炮制的公平!她生活的世界不该是这样,明明不是这样……

愤怒的反驳在脑海中形成连绵不绝的回声,终于压过那有着今井声线的、机械循环的喃呢。最终,两种声音如对撞的粒子湮灭一般同归于寂,耳膜的压力突然一轻,一种全新的声音出现了:

蝉声、鸟鸣。

微微热的夏风透过半开的纱窗吹在脸上。

席拉站在一个金属色调的房间里,对面是办公桌和样式简单的组合书柜,这应该是一间办公室。时间是傍晚,夕阳正斜投在房间一侧的墙上。

席拉走到书柜前,从竖立的一排书背后,取出了一份横放的报告。

——放在这个位置,显然是为了藏起它。

就在这时,门“砰!”地一声被推开,席拉迅速抽出一本书,将薄薄的报告夹进了书页。来人走进办公室,似乎是她的同事,或者朋友,至少他说话的语气听起来比席拉和今井之间要熟:“嘿,听说你明天请假要去记忆体检?”

席拉点了点头。

对方疑惑地“咦”了一声:“可是我印象中,你上个月刚检过啊?”

“你记错了。”席拉听见自己说。

对方并没有起疑,甚至心大开起了玩笑:“我听说,曾经有人做完记忆体检之后,脑子里突然多了好多不是他自己的记忆,后来一查才知道,是医生搞错了,把另一个做记忆删除手术的病人删掉的记忆植入到了他脑子里。你可要小心,醒来之后别变成另一个人了,哈哈哈……”

在听到对方说“记忆删除手术”几个字的时候,席拉身体微微一僵,手指下意识隔着书捏住了报告一角。

“嗯,”她低声说,“我不会的。”

结束了和对方的交谈后,席拉走出办公室,乘电梯下楼。这似乎是一栋忙碌的建筑,虽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仍有许多人在工作。从下方举目望,只见无数窗口透出通明的灯光。

借着这灯光,席拉才看清站在楼前数步之外的、那个在夜色中负手而立的高大身影。

她听到自己惊讶地唤了声:“老师?”身影的主人抬起头,目光静静地投向她。在接触到那道目光的一刻,一种难以言表的温暖感觉流遍了席拉的全身,她的语气里不由带上几分欢欣,“您怎么来了?”

离得近了,席拉看清了面前的人年纪约在六十上下,头发花白,身姿却依然挺拔。他身穿的军装制服深蓝近墨,佩着上将肩章,此外,他的上臂还有一枚金色臂章,形似希腊字母“Φ”。

上将注视着席拉:“我看到了你的病假申请。终于决定了?”

一阵夜风吹过二人之间,吹动席拉手中的书页,夹在其中的报告哗啦啦翻开。可见字迹隐约:

【记忆体检评分:26(60分以下为不合格,30分以下为严重心理损伤状态,建议尽快接受记忆删除手术治疗)

状态成因:记忆污染

污染源数量:1

污染源描述:……】

席拉低头注视自己的体检报告,她在上将面前没有什么好掩饰,既因为不可能,也因为不需要。她点点头:“是的,约了明天下午的手术。”

上将发出一声含着欣慰的叹息:“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能迈过这道坎。等得我都是个老头子了……还好终于等到了。”

席拉面露惭愧:“抱歉,我只是……”

“你只是不想失去对自己的掌控,我知道,”上将温声说,“你一直想靠自己的努力去克服,借助手术这种外力,就像走捷径。你会担心,失去了完整的记忆的、被手术刀裁剪过的你,还是你吗?”

席拉沉默了。

上将像是看穿了席拉的所思所想,他笑了:“当然是你。不受任何事物所困,只会坚定地朝着目标前进,这就是你。与你得到或失去了多少记忆无关。”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席拉的肩:

“决定你自己是谁的,一直是这个你。”

闹钟爆发出尖锐的鸣响,席拉睁开双眼。

梦中的景象如潮水退去,她触碰自己的肩膀,似乎那里还能感受到那只手的温暖。它是那么真实,真实到胜过她此刻躺的这张床、这间公寓,这具她所在的躯壳,让人难以相信它只是梦。

席拉从床上坐起身,感到头隐隐作痛,似乎有什么东西建立了某种连接,在一两个片刻里,让她窥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掠影。

清晨的光自窗帘的缝隙透进来,金色的一线刺痛了席拉的双眼。

她心中蓦然一动。金色,金色的线、金色的纹路,金色的希腊字母“Φ”……对,是臂章!

她迅速拿过终端,搜索“Φ形臂章是哪支军队”“佩戴Φ形臂章的六十岁男性军官”,没有结果。席拉回忆着梦中看到的臂章细节,头痛越来越剧烈,似乎有一层隔膜在阻止她。但她不肯停下,终于,臂章的形象透过隔膜隐约显隐在她脑海中——那个“Φ”中的圆形,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圈,而是像蛇一样多层次盘绕的螺旋。

她将终端搜索框的内容清空,直接用指尖在屏幕上画出了那个图形,选择识图搜索。

一瞬间,识别结果跳了出来:

“泰坦国太空军军徽”

席拉的心跳重了一拍。

握着终端的掌心微微出汗,许久没有动作,终端开始智能地“为您推荐以下搜索匹配结果”,大量新闻图片出现在屏幕上。席拉很快在其中看到了熟悉的画面,梦境和现实就此终于重叠——

站在发言席上的陈渊上校,左臂就佩着一枚相同的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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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雨泠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