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歌声的旋律本应重复三次,但唱到第二次时,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吵闹声打断了。

一艘银白色的蛋形飞行器悬停在半空,在医院大楼前投了巨大的阴影。有人惊呼出声:“快看!是白檀大人的飞行器!”

“我以前只听人说这家医院会接待‘领航人’,没想到是真的……”

“快去通知院长,开放‘领航人’专用通道!”

伊甸园里的普通居民很少有机会见到领航人。领航人平时几乎只生活在核心区,在那里服务的伊甸战士和洞察者都处于严格的保密监控之下,不会向外透露关于领航人一丝一毫的信息。

如同摩西不能直视的荆棘火中神明的面容,领航人的形象,在一切新闻平台、社交媒体上都不允许被公开传播。这既是为了绝对的安全,也是为了绝对的权威。

因为你无法去质疑没有具象的东西。

急救室里的音乐被关闭,变成了院长要求各科室立刻停止接诊的通知,因为不知道白檀大人是哪里不舒服,所以全体医护都要待命。

床上的尸体被盖上白被单,“圣洁小队”的战士们很快若无其事地散去,悲伤完全不留在他们心中。孩子们也离开了急救室,带着刚刚学到的、似懂非懂的死亡,他们与其他看热闹的人群一起,簇拥到了二楼天井的栏杆旁,踮起脚好奇地看着下方忙碌的大厅。

专用通道已经火速开设好了,簇新的白毯从一医院入口门前一直延伸到电梯,大厅里的闲杂人等被驱散一空,以院长为首的迎宾团队整齐地在大门两侧排开,翘首以待。

飞行器的舷舱门缓缓打开。

一道舷梯优雅地放到了地面,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到了!院长花白的头发丝都颤抖起来,向身旁的迎宾团队递了个眼神,所有人齐刷刷躬下身。

而正当他们要口向白檀大人致敬时,忽听一声清脆的:

“——汪!”

一条棕色的腊肠犬从敞开的大门跑进来,在雪白长绒地毯上留下一串梅花形的小凹坑。

生病的原来是白檀大人的狗。

白檀大人没有亲临,但医院也不算白忙。白檀大人的爱犬最近食欲不振,这也是个大问题,医院立刻组织消化科、营养科、内分泌科、精神心理科的众多专家展开会诊。诊断的结果是:狗有轻微的牙周炎。

狗被带去牙科诊室消炎了。围观的人群渐渐从惊诧中回过神来,无限的兴奋减损了微小的一点,仍然是无限的兴奋,毕竟他们还是亲眼看到了白檀大人的狗。

人群挤来挤去,席拉用后背挡住他们,伸手拉了拉趴在栏杆边上的孩子,以免后者掉下去。那孩子转过头来,双马尾的发梢拂过席拉的手背,是薇薇安。

“席拉老师,”看到席拉,薇薇安露出微笑,用分享的语气说道,“你知道吗,白檀大人的狗已经26岁了。”

席拉怔了怔:“这么长寿?你没有弄错吗?”通常而言,狗的寿命不会超过20年。

“当然没有,新闻里都播过了,”薇薇安说,“有一次,白檀大人去我爸爸负责的实验室参观,就带着这条狗,爸爸要代表实验室做介绍,还会在新闻里播出,他为此准备了好多天。结果最后,新闻里一个镜头都没给他,却花了二十分钟介绍白檀大人的狗。我也是那时才知道,我的爸爸——大家口中著作等身的天才科学家,你知道他是研究什么的吗?”

说到这里,薇薇安轻笑了一下,尖尖的嘴角有种不符合她年龄的锋芒与冷峭,“他是研究狗粮配方的。白檀大人设立了包括爸爸的实验室在内的十几个研究狗的实验室,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用最先进的科技给他的爱犬续命。”

席拉感到了一种绝大的荒谬。

但最荒谬的还不止如此,而是席拉心中已隐约意识到这套看似不可理喻的社会体系背后的逻辑竟是惊人的高效。尽管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国家,伊甸园却已具备了超过世界上任何政体的、强大到近乎畸形的国家能力,能将社会的每一粒原子都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下,将原本存在不同可能性的人统统按照一个头脑的意志搓圆捏扁放入既定轨道。

在这个社会里,权利是如此集中。以至于这个头脑的一切愿望——无论合理的还是不合理的,都将以最大效率得到实现。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个头脑确实已经与创世神无异,伊甸园就是它言出法随的游戏。

“所以……”席拉勉强收回思绪,柔声对薇薇安说,“你想当领航人,是因为你也有心爱的宠物对吗?你也想像白檀大人那样,让它长长久久地陪着自己?”

薇薇安爆发出尖锐的大笑:“白檀就是个白痴!”

她语出惊人,“席拉老师,我告诉你,如果我成了领航人,我绝对不会把来之不易的权力用在一条畜生身上。我要建实验室,不过是为自己续命。我查过了,狗活26岁相当于人活150岁,我要活得比那更长,200岁、300岁、500岁……我要永远做领航人。等其他领航人死了、白帝也死了,我就是白帝!”

席拉注视薇薇安,灼亮的辉光在后者的眼底明灭。新的神正兴高采烈地投入她的游戏。

“对了,”说着话,薇薇安忽想起了什么。圆圆的眼睛眨了眨,又恢复了孩子气的天真模样,她问席拉,“刚刚在排队的时候老师叫我,是有什么事要问我吗?”

席拉哑然半晌,说:“没什么。”

已经没有必要再问薇薇安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天生的领航人。她本来就是。

白檀大人的爱犬就医引起的骚乱慢慢平息,体检结束,今井打电话通知低空巴士来接孩子们回幼儿园。

席拉组织大家排好队,正要往楼下走时,背后突然响起了一道男声:“梅尔维尔?”

由于不熟悉,席拉起初无动于衷。直到对方提高嗓音又喊了一次,她才反应过来这似乎是自己的姓。

席拉停下脚步,一名穿白大褂的医生穿过人群快步向她走过来:“真的是你!梅尔维尔,我刚刚还不敢认……你还记得我吗?凯恩,你的中学同学凯恩!哦天,我们有快二十年没见了!”

凯恩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瘦削清秀的脸,带着些许惊喜的红晕。

他是刚刚在急救室抢救“圣洁小队”战士的医生之一。除此之外席拉没有任何印象,但对方的热情到了让她不忍拒绝的程度。

席拉含糊地说:“是啊,真没想到。”

这句话显然被凯恩误解了:“你是不是没想到我会当医生?我当初确实很想当军人来着,但毕业那年生了一场病,没能考上军校。后来阴错阳差成了洞察者……倒是你,你不是被军校录取了吗?怎么成了老师?”

“呃,我……”

正当席拉绞尽脑汁想如何在不穿帮的情况下把凯恩敷衍过去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传来一声严厉的:“席拉!工作时间,你在干什么?”

是今井。她走上前一把拉住席拉的上臂,拽着她就向电梯走去。凯恩有些惊诧又有些失望地“哎……”了一声,不舍得这次难得的会面就这么匆匆结束。

席拉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身旁一脸紧绷的今井。今井钳着她的手是如此的用力,动作强硬地与她平时表现出来的温柔全然不符,在觉察到席拉在用审视的目光盯着自己时,今井才有些回过神似的松了手,掩饰地添补道:“这里人这么多,你把孩子们丢下不管,有危险怎么办?”

光可鉴人的电梯门在两人面前缓缓关闭。凯恩伫立在人群中的身影终于彻底被隔绝,今井的肩线微不可见地一松。

那是一种余悸。让席拉终于确定——今井在避免、甚至是害怕她与凯恩接触。

为什么?

她们的视线在电梯门的映象中对视又分开。沉默片刻,席拉主动说:“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

今井脸色阴郁地点点头。

席拉的手插入衣袋,触到一张小小的硬纸片——那是刚刚临别前她眼疾手快从凯恩手里接过的一张名片。她捏住名片,微微勾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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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那个伊甸园
连载中雨泠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