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拉盛风凛，对方硬着头皮躲开。
“妈！”盛风凛脸涨得通红，眼底终于起了雾，彻心彻骨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无能为力，“我不走，谁都别想让我离开二中。我跟谁谈恋爱和祁老师没有任何关系，你能不能……”
他话说一半突然哽住，忽地仰起头又低下，死咬着牙关。
“你能不能听一次我说的话。”
这句话他数不清从小到大说过多少次了，童年时想和同学一起参加夏令营的时候，长大一点想报名校篮球队的时候，还有中考后填志愿的时候，委屈的、崩溃的、愤怒的……都没有这次说的时候这么窒息。
像站在了河里，水面刚好盖过鼻子，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
盛风凛再抬起头时，眼里已经看不见泪水了：“我为什么喜欢凌初，因为他会站在我的角度思考，会耐心听我说的每一句话，不会强迫我必须做什么，必须不做什么，我累了他会鼓励我，而不是说‘你才做了几道题’，我想做点什么的时候他无理由地相信我能做到，从来不会说‘就你这样能做成什么’，跟他在一起我是自由的。”
盛母的表情有些许的凝固。
“我们为什么愿意跟祁老师坦白？因为他会把事情的好坏利弊摊开摆在我们面前，让我们自己做选择……你明白吗？”
盛母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反驳，却被盛风凛堵了回去。
“你是不是想说，他们都是外人，我怎么样都跟他们没关系，所以他们才不那么管我。”他咬了下舌尖，提醒自己别掉眼泪，“可是，妈，别人是不是真的关心我，真心假意，是能感觉出来的。”
盛风凛成功憋住了泪，但他母亲却红了眼眶。
祁缘适时说道：“盛妈妈，孩子长大了，路总归是要自己走的。”
在场所有人都不再说话，盛母看着自己手里的快递包裹，其他三个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如同期盼着一个好点的答复。
可是过了少倾，盛妈妈蓦然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把包裹塞回了包里，潦草抹了下眼睛，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谁也没看出是个什么意思。
盛风凛木然地站在原地，看着母亲已经有些直不起来的背影，慢慢地走远，然后消失在转角，心头半酸不苦。
最后剩三个人站在走廊里，盛风凛茫然地看向祁缘，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个能让自己踏实点的答案。
“她可能只是一时接受不了，你给她留点时间吧。”祁缘拍拍盛风凛和凌初的肩膀，“走了，回教室。”
*
“所以事情解决了，对吗？”
祁缘推开家门让祝程先进去，然后转身锁门，从鞋柜里拿出两双拖鞋，一双搁到祝程脚边，池鱼听见开门声溜达溜达跑过来，于是祁缘又顺手揉了揉它的小脑袋，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算是吧。”祁缘长叹一口气，从冰箱里拿了盒牛奶，往厨房走去。
“可把我累死了，这几天竟是糟心事。”
“可是，缘哥。”祝程面带疑惑，“那照片会是谁给盛风凛妈妈寄过去的？”
“不知道。”祁缘隔空摇摇头，守在微波炉前，“但我估计和曝光咱们的那个帖子有点关系，要么就是同一个人，要么两个人认识。”
“叮”的一声，微波炉停了。祁缘把热乎乎的牛奶取出来，塞给祝程。
“大概真是吃饱了撑的，或者有什么毛病吧，别想那么多了，把牛奶喝了就洗洗睡吧。”
祝程叼着吸管，无意间撇见了墙上的电子日历。
12月22日，冬至。
距离他来到这个世界很快就要过去整整两个月了，换作以前早就该完成任务了。
再等几天吧。祝程闭了闭眼，等今年结束再送他离开，毕竟是他据理力争守住的元旦晚会，得让他亲眼看看。
不知不觉地，时间拖得有点久了，可能是每天一杯的热牛奶太甜了吧，一想起以后也许再也喝不到了，还真有那么一点舍不得。
冬天白昼来得晚，天刚蒙蒙亮，最后一颗星子还没来得及落下去，祁缘就被连续不断的各种铃声吵醒了。
拿起手机的那一刻，他真觉得自己最近是不是犯了哪方太岁，要不要抽空去庙里拜一拜。
眼下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果说昨天曝光恋情只是一碟开胃小菜，那今天这一遭可谓是奔着撑死他来的。
“齐封二中老师教唆学生同性恋，并侮辱劝阻的家长”。
这么一个标题加黑加粗挂在最上头，点开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和祝程的正面高清亲密照。祁缘反复确认，他打开的是当下最火的一个社交平台，而不是小小的校园论坛。
他再往下翻，就看到自己的各种信息被明明白白地罗列在一起，供人参观。
当然也有乔故渊的，只是他在这个时空只存在了短短两个月，纵然是神仙也搜不到那么多。
看着自己的名字、照片、电话甚至家庭住址被事无巨细地被丢在互联网上，像路边摆摊的便宜货一样，祁缘第一次对网络有了毛骨悚然之感。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咽喉，大气难喘。
评论区的画风也与昨天完全不同了，他一边不停地拒接着一通又一通骚扰电话，一边往下翻。
-这种人也配当老师？讲真，路边环卫工人都比他素质高，自己搞txl也就算了，还要教唆学生，教育局怎么还不来管管？
-可别，人环卫工人辛辛苦苦干活，挣的可都是良心钱，别侮辱人家。
-你们别再骂它了，它真的只是想言传身教当个好老师呢。
-楼上“它”好评。
-评论区怎么回事？你们不会真信了吧？楼主随便放几张照片你们就这么确定了？真是开局一张图，内容全靠编。教育局都还没发声，你们是当事人还是目击者？凭什么确定这就是事实？
-不是吧？不是吧？居然真的有圣母来洗白，拜托有照片有视频，这就叫实锤好吗？还有你不会是跟骑猿搞在一起，那个叫乔故渊的人吧？不然怎么上赶着替他来说话？
-恕我直言，照片上这个人我好像见过，是在齐封市一家夜店里，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他，只是单纯觉得像，如果不是，当我没说。
-建议给这个人渣班上的学生做个检查吧，我怕他做过更禽兽的事，你们懂我吧？
纵使祁缘再怎么心胸开阔，也不可能对这些尖锐肮脏的言论完全置之度外，说到底他也不是神仙，而且他的心比任何人都更有生命力。
祁缘盯着那些言之凿凿、仿佛见证了全程，又仿佛和自己认识了几十年的评论者，双手有些颤抖。
太气了，怎么可能不生气？于是他一边生气，一边一条一条地举报那些牵扯到乔故渊的评论和文章。他比谁都清楚这只是蚍蜉撼树，什么作用也起不到，但他还是想做点什么。
到底自己的名声已经毁了，小乔的路还很长，不能让冲着他来的利剑伤害到他爱的人。这是他唯一还清醒的认知。
他的眉头诱然锁紧，所有注意力不受控制地放在这一块发光屏幕上，手指一刻不停，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清理那些垃圾。
蓦地，一双手伸过来，拿走了他的手机。祁缘这才回到现实，抬起头，祝程半跪在床上，一双桃花眼刚睡醒，还湿漉漉的，正凝望着他。
“别看了缘哥。”祝程声音沙哑。
祁缘愣了几秒的神，把自己从攻心的急火里抽离出来，继而脸上的表情才松动几分，没有刚才那么僵硬了。
“这件事发酵得很不正常，你发现了吗？缘哥，第一张帖子发布于凌晨……”
祝程以为他被影响太深，于是沉下来帮他分析。
“我知道。”祁缘忽然出声，“大众最关心的通常都是些娱乐明星，热搜哪轮得到我这么一个无名小卒来上，有时候那个地方有当街杀人的新闻都没什么热度。但是这件事却能在相关人员未发声之前，仅凭一个帖子就引起这么多关注，舆论也几乎都是一边倒地来指摘我，好像生怕我看不出来是专门针对我一样。”
祁缘无所谓地笑笑，罕见地笑里带了点轻蔑，转而又严肃起来。
“可是乔儿，他们怎么骂我、谁要针对我，我都不在意。我担心的是你会被我影响。”他抬起眼，怔怔地，像是某种仪式感，“我被诬陷成什么样都没关系，你得干干净净的。”
“我……”祝程一时哑然，不知说什么才好。
“把手机给我吧，我已经冷静下来了，得尽快跟学校那边解释清楚。”祁缘伸出手，“乖。”
祝程将手机还给他，默然无语。
祁缘先给邵主任打去电话，他下了床，踱步走出卧室，顺手把门关上。
祝程出神地望了一会儿，拉开床头柜第一个抽屉，然后下床进了洗手间。
“真是世风日下啊，什么人都能当老师了。”
沙发上的男人抠了抠脚。似乎觉得这个姿势玩手机不太舒服，于是拧了拧身子。满身肥膘都被带动晃了两下。他刚再一次躺好，后脑勺猛地一凉，随后他听见了子弹上膛的声音。
枪口绕着他的脑袋，从后转到了前面。
男人遽然坐直了身体，如遭雷击一般。他瞪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一脸惊恐。
持枪人穿着淡蓝色的睡衣，戴着口罩，头发凌乱，额角还沾着未干的水珠，若不是那张脸上的表情阴郁得骇人，几乎就像个刚睡醒的小孩。
“你是谁……你、你怎么进到我家里来的？”男人的身体陷在沙发里，声音打着颤，却依旧不甘示弱。
“我听说你骂我了，所以我不太高兴，就想来找你……”那人长着一对绝美的桃花眼，里头盛着满满两潭冰冷。视线一寸一寸地从枪口挪到了男人油腻的脸上。“解解气？”
“你胡说！”男子大喊一声，“我都不认识你，之、之前也从来没见过你，怎么会骂到你身上？”
“那你在网络上骂的那个人你认识吗？”
那人猛然发力，枪口狠狠怼在男子的额头上，他吃痛惨叫一声。
“你知道他是谁吗？你见过他吗？你和他有什么关系吗？”那人声音越来越阴戾，如同一柄染了血的冷剑。
男子本能地向后瑟缩。
“那是他应得的！干了坏事还不让人说吗？！我……”他不择方向地给自己找理由，“我这是替社会做好事！”
因为持枪人戴着口罩，男子看不到他下半张脸的表情，但是眼睛上方的眉毛却狠狠地皱了起来。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在微微用力。
“你、你不能杀人！杀人是犯法的！你要是杀了我……你也要被枪毙！你……”
“犯法？”持枪人眉头一松，眼睛眯起来，似乎想笑，“可是这个世界上，任何法律都约束不了我哎。”
沙发上男子的胸口上下起伏着，额头前因为紧张已经变得汗涔涔的。他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突然听到一声枪响。
握着枪的那个人在按动扳机的那一刻把枪口转了个角度，从瞄准额心变成了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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