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将死者(三)

“你小时候的记忆,真的一点都没有了吗?”

“没有了。”祝程说,“就像那种被格式化过的硬盘一样,空空的,什么都记不起来。”

“那在遇见我之前呢?”祁缘皱着眉,“在来这个时空之前,你在哪?遇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祝程垂下眼睛,微微偏移视线。

“我只记得,那个时空,时间比现在早大概几百年,好像是一九……二几年。”

“一九二几年?那是民国时期?”

祝程微微点头:“应该是在一个比较繁华的地方,那次的目标……是个女人,年纪不大,好像是姓……姓……姓什么呢……”

头皮下又开始一阵一阵地疼,他已经超过二十四个小时没有休息,胸腔也像被堵住一样,好像只有剖开才能喘口气。

祁缘抓住祝程的手:“想不起来就先别想了。”

他倒了杯水递过去。

“可是满打满算才过去两个月,两个月前发生过的事怎么忘得这么快?快到有点……不正常了。”

祝程喝口水压住胸口的窒碍感:“我也不清楚,好像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到了一个新的时空,上个时空的事很快就记不清了——不过我之前很少去回想,所以也没有在意过。”

“心理原因吗?”祁缘看着他,“还是大脑的问题?”

“不知道。”祝程回看过去,“而且每次我回想那些淡忘的记忆的时候,头就会很疼。”

祁缘抬手揉揉他的头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我们得慢慢找原因。”他沉默着思索片刻,又道,“抽时间去趟医院吧,精神科和心理医生都看一遍,总会找到点线索的。”

祝程这次没推脱,点头应下。

“还有。缘哥。”他又讲,“早些时候,就是陈蕴跳楼那天,在楼顶上,你问她关于未来的那个问题时,还有昨天晚上的时候——每次我一想到自己的未来,开始往深处想我要跨时空杀人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总是会感觉,好像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我。就……就比如说现在。”

祁缘抬起头,迅速环视过四周。

“可实际上是没有人在看的。”祝程抓住他的手臂,“但就是……好像我在被监视着,不能做规定以外的事,不能想不该想的问题。这种感觉我不痛不痒,可是……让我有种,说不清的难受。”

祁缘抱住他,没办法分担痛苦,甚至做不到感同身受,他忽然觉得好无力。

“你以后看我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要去想,就把我当成你的未来。”

*

短短一天的元旦假期好像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祁缘刚走到教室门口,就听见那群小崽子嚷嚷着抱怨。

“差不多行了,期末考试都进倒计时,该收收心了吧崽子们。”

他站在讲台上,下面的每张脸都熟悉得很。经过昨天一天世界观的崩塌重建,他现在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浮在半空,不太真实,仿佛还沉在梦里没醒过来。

祁缘拉开讲桌前的凳子坐下,从包里拿出刚领的东西。

“学校给下达了一个任务,每个人发一个信封,给一年半以后即将参加高考的自己写一封信,然后这个便签也一人发一张,写写自己理想的大学,贴到教室后墙上。”

有人一听搞活动就起了兴趣,有人双手托腮,已经开始畅想未来。

祁缘摆摆手,凌初会意走到讲台上,接过信封和便签向下分发。

“我要是往里面塞几块钱,到时候岂不是会有好大好大一个惊喜!”

“你不如把你现在的那些老公们写进去,看到时候的老公还是不是这些人哈哈哈……”

“我警告你不要造谣哦!我可是很长情且专一的。”

拿到信封的,前后左右迫不及待地讨论要搞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大家纷纷掏出内页最好看的笔记本,教室里此起彼伏一片撕纸声。

“祁哥,还剩这么多。”

每个人都拿到手以后,凌初把剩下的交还给祁缘。

同学们都开始动笔写了,看样子还挺认真。

祁缘坐在讲台上,看他们兴致勃勃的样子,突然心血来潮,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准备给一年半后的自己也写封信。

他在开头习惯性写了个“亲爱的”,仔细想想又提笔划掉,改成“祝程小可爱的男朋友”。

祁缘嘿嘿一笑,文思泉涌。

风从门缝里溜进来,吹得讲桌上不知那次测试留下的试卷蠢蠢欲动。

祁缘写好后抬起头,搭眼一瞧,就发现有人写了满满两大张纸,他莫名有些感动,恍惚看到半空中飞着四十多份心愿和祝福。他不知道这群小崽子会在信里写什么,但猜也猜到都是只能说给自己听的心里话,平时语文考试作文里不能写的东西。

反正他自己是这样的。

“写好了就收上来吧。”

前排几个女生互相在彼此的信纸上签了名字,还有的在信封上画了几个卡通人物或者贴上贴画,总是希望能与众不同一点。

祁缘的目光扫了一圈,发现甚至有几个同学眼睛红红的。

凌初把信收齐,祁缘叫他送到办公室去,先放到桌子上。

彼时祝程正百无聊赖着,见凌初抱着一摞信封过来,于是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同学们给高考前的自己写的信。”凌初解释,“祁哥说一年半后再给我们发下来。”

给一年半以后的自己写封信?

祝程看着这成堆的信封,发现还有两个多出来的,猝尔冒出个念头。

办公室里所有班主任都去看自己班上的自习课了,只有祝程一个人在。他翻翻找找半天,没瞅见一张干净的白纸,转头看见祁缘桌子上还有期中考试剩下的答题卡,于是抽出一张,翻过来就是极其规整的作文格纸。

“这个理想大学都好好想想,别糊弄了事,你把目标定在踮踮脚跳一跳就能够到的地方,它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祁缘说,“而且主任说了,如果谁到时候真考上了自己写的这所大学,无论是不是好大学,学校都会有神秘奖励。”

听到“神秘奖励”可都来了精神,一个个眼睛亮起来:“真的吗真的吗?”

祁缘笑笑:“还能骗你们不成?”

他脑子一转,又说:“如果你们真做到了,不止学校,我也给你们搞点神秘奖励。”

底下一个男生大喊:“一言为定!祁哥你可得说话算话!”

祁缘抬抬下巴,表示肯定,下边闹哄哄躁动起来。

“欧漾欧漾,你打算考哪个学校啊?”纪璐璐扭过头来问。

“不知道啊,我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欧漾摊手。

“陈蕴你呢?”纪璐璐又问。

“齐大吧。”陈蕴淡淡道,“我想以后都留在这个城市了。”

隔了个过道的徐星昃,一笔一划地在便签上写下“齐封大学”。虽然对他来说有点困难,但还有一年半,谁说一定追不上呢。

“你俩要考哪儿啊?咱们成绩差不多,让我抄个作业?”

盛风凛前边一男生也转过来凑热闹,却见他俩把两张便签粘在一起,正中间写着省理工大学,字体娟秀,一看就是出自凌初的手,学校名称下边,两个人的名字挨在一起。

男生无语。

男生撇嘴。

男生转过头去。

盛风凛打趣道:“不是要抄作业吗?抄呗,到时候咱仨一块过去。”

“诶,别。”男生抬手打住,“我狗粮过敏。”

凌初憋笑憋得五官错位。

“怎么样?都想好了没?”讲台上祁缘又开口。

大部分没回答,七零八落的有人说想好了,有人说没想好。

“不知道很正常,不着急,课间可以上网上查查。”祁缘说,“写好了的话就开始上自习吧,期末考试都不准给我丢脸,我上次可是在校长面前夸海口把你们捧天上去了。”

“放心吧祁哥!”

*

祁缘下课回到办公室,刚进门就看见祝程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这人前天晚上一夜没睡,昨天晚上又失眠到凌晨,眼下才终于捞到个安稳觉。

祁缘走过去,问纪萍借了个毛毯,给他盖上。

他把桌子上的信装进学校发的收纳袋里,交到年级部。

办公室里暖烘烘的,熏得祁缘也起了困意。他面朝着祝程的方向同样趴下来,大脑放空,看眼前那人的脸。一如既往地赏心悦目,只是昨天掉那么多次泪,眼睛到现在还有点肿。祁缘怔怔地,发现他睫毛上还挂着水汽。

“又哭了么?”

祁缘心头一皱。

给他用来记回忆的本子这会儿就摆在手边,昨天一整个下午,他就坐在地毯上,背倚着沙发,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一动也没动,脸上表情也没松开过。

祁缘没去打扰他,找了本书在他身边坐着,安安静静陪他。

“为什么偏偏是你啊。”

他轻轻叹息,从那时候满上的心疼,到现在都没回落。

祁缘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本子翻开,前面写过的每一页都乱糟糟的,列着几个名字,但每个似乎都不确定,被划掉好多次。

他合上本子放回原位,想碰一碰祝程,又怕把他扰醒,手隔着虚空,描摹一遍他的轮廓。

“其实我和你一样害怕。”祁缘说,“怕那不知真假的三个月时限,现在只剩一个月了。”

“其实那天我有感觉到,感觉有人站在床边,拿什么东西指着我,不知道是做梦呢,还是真的。可我听见你的声音,就什么也不想,安安心心继续睡了。”他继续念叨,“那一整个晚上你都没有合眼,都想了些什么呢?真的有点难过,你扛着那么大的精神压力做决定的时候,我没有醒着来陪你。昨天你没跟我说,我也没敢问。”

祁缘说话的声音很小很小,即使祝程醒着,这么近的距离都未必听得到,小到好像只有嘴巴在一张一合,却没出声。

昨晚祝程失眠,祁缘也失眠了。他脑海里乱哄哄的,有无数个声音在说话,可在这混乱中,依然能听见祝程翻身的响动。

办公室总有人进进出出,大概是见祝程睡着,其他人的脚步声和交谈声都有意放轻,但在祁缘听来还是很明显。

“我顶着这个名字活了27年,到今天总算明白什么叫缘分了。”祁缘呢喃自语,“咱们俩的缘分啊,就是你在我这里失了手,我在你那里留住了命。”

祁缘闭上眼睛,睡意追赶过来。

祝程悄悄然地伏在桌面上,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要睁眼,又听见祁缘含含糊糊的一句话。

“过了这么多年的已知生活,终于踏进未知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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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张林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