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七号，是个阴天，一直不见出太阳，搞得人心里也莫名郁闷。
当然，郁闷的原因不只是天气，还有开学。
在去往学校的路上，七班那群孩子还忙不迭搁微信群里吐槽，说为什么寒假这么短，说还没玩够就要开学了，不用打草稿就能出口成章扯出十万八千条可以不开学的理由。
不过在到校以后，见到熟悉的人，聊起寒假里追的剧、看的小说、打的游戏，这种情绪疏忽就烟消云散了。
离教室还有一段距离，祁缘都听得见叽叽喳喳的聊天声。
他不急着过去，慢慢悠悠踱着步子，走廊的窗户没有关紧，有风漏进来，吹得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终于手握在门把手上，要推门进去的前一刻，他深呼吸一口气，放松面部肌肉，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一些。
“寒假过得怎么样啊？”虚掩着的门打开了，祁缘笑着走进去。
话一出口立刻就得到热烈响应，盛风凛喊的声音最大：“好——”
“要是能晚开学几天就更好了——”
“要是期末成绩不要在除夕夜出来就更更好了——”
少年们条件反射地接祁缘的话茬，甚至后排的只听见他说话，还未见其人。
于是当喧嚷声过去，大家看着面容憔悴、几乎像换了个人的老班，顿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祁缘站在讲台上，看着他们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这个时候或许应该适当地开个小玩笑，打趣他们看到自己有点变化就大惊小怪，可是他现在已经没有那个力气了。
双脚轻轻浮浮，似乎多说两句话就能虚脱倒在地上。
“怎么……都突然这么安静了？”祁缘笑着坐下来，跟他们讲：“我说一下昨天开会的内容。”
所有人端正坐好，窃窃私语的声音也顿然消失。
他看着手机屏幕里的内容，按部就班地开始念，念着念着注意力又逐渐离家出走，嘴唇一张一合，可读的是什么他已经全然不知了。
祁缘念完就坐在那里，也不说话，底下的同学们被他的沉默搞得不知所措，也不敢出声，只能彼此间眼神交流。
过了好久，他才回过神来，微不可察地一颤，立马意识到自己的失职。
“也没什么大事……”祁缘语无伦次地缓和气氛，“我说的内容好好记着就行，上自习吧。”
说完他站起来，匆匆走出教室。
“卧槽祁哥这是受什么打击了吗？”凌初跟盛风凛小声嘀咕。
“不知道，感觉魂不守舍的。”盛风凛说。
“不会是咱们昨天在群里的那个猜测猜中了吧？”凌初睁大眼睛。
“我也觉得……”盛风凛抿抿嘴，“有点儿像。”
“什么什么？”前面的一个男生也凑过来，“我昨天只顾着补作业了，没看群消息，你们猜的什么？”
“猜他跟小乔老师分手了。”凌初转了一下笔。
“但是为什么啊？”欧漾皱着眉，“他们上个学期关系好成那样。”
“我也想不通。”纪璐璐挠挠头，“而且祁老师跟乔老师都不像是容易冲动发火的人呐。”
“如果是真的话，看老班这个反应……”欧漾若有所思，“大概率是小乔老师提的分手。”
“所以到底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矛盾非得闹到分手这种地步啊？”纪璐璐拿笔帽戳了戳一旁看书的陈蕴，“陈蕴，快用你学霸的大脑分析分析。”
“啊？”陈蕴不明所以，“也没确定就是分手吧？”
“但好好的小乔老师怎么会去别的地方呢？”欧漾不理解，“他不走的话真的就能转正在二中当老师了，本科毕业能直接在咱们学校工作已经够好了吧？”
陈蕴问：“知道他去的是哪个城市吗？”
纪璐璐摇头：“不知道，我问我妈了，她也说不知道，估计只有祁老师知道了。”
欧漾说：“不会真的跟那种都市偶像剧一样，因为什么误会稀里糊涂分手，然后搬家换号断联系，兜兜转转几年后又重逢，发现一切都是误会？”
纪璐璐蹙眉：“不至于吧？他们都是那么明事理的人，能有什么误会。”
陈蕴说：“我有一个猜测。”
她在纪璐璐家住了一个寒假，朝夕相处那么长时间，潜移默化地就被纪璐璐影响，有什么话也愿意说出来了。
欧漾起了兴趣：“你说。”
“如果祁老师和乔老师是因为闹矛盾感情破裂分手，那一定是连祁老师都不能原谅或者接受的事，他们对彼此的感情应该会很快发生质变，但是看祁老师的表现，不太像。”陈蕴竟真的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他现在的反应，让我觉得更有可能是第三方因素迫使他们分开，感情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比如……”
“比如什么？”纪璐璐问。
欧漾猜测道：“家里长辈不同意？”
“不太像。感觉祁老师不是那种家里给点压力就会轻易放手的类型。”纪璐璐说，“而且他能养成那种性格，家里也不会特别封建吧？”
“对。”陈蕴道，“所以更像是一些不可抗的因素，比生离更严重的，就只有……”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欧漾和纪璐璐都懂了。
“我靠，不可能。”欧漾立马打住，“我靠，这也太……”
纪璐璐捂住嘴：“咱们这么猜测是不是不太礼貌了……”
陈蕴垂下眼睛，继续看手里的书。
欧漾手忙脚乱地拿起笔：“我还是学习吧。”
*
祁缘没回办公室，在那里面呆着他也一样没办法放松。偌大的校园，间间教室都坐满了人，只他无处可去。
不过好在，现在天还是冷的，没几个人愿意在室外多待，他还可以去操场上躲一躲。
天空灰扑扑的，气候阴冷，刮着风。祁缘漫无目的地绕着操场散步，感觉自己跟个神经病似的。
这么下去不行，他想，他得打起精神来，那么多孩子在看着他呢，他不能把自己的负能量带给他们。
无论如何，不能再分神了。
无论如何，必须要绷住、绷紧了。
在外面吹冷风吹到手脚冰凉，祁缘才肯回到办公室。开学第一天新课本还没到，按惯例都是讲些应试技巧，而语文这个学科向来就没什么应试技巧可言，祁缘从前就跟他们说最管用的技巧就是多读书，读得多了就会无师自通。
所以他一直都是习惯找一些经典的文章带着孩子们看，看完了他先什么都不讲，让学生自由抒发观点，最后再简单地补充些东西。
这也是他一学期里难得一次使用多媒体的时候。
祁缘打开电脑，与此同时脑海里又开始自顾自地响起来。
“对了，我有一个问题还挺好奇的。”
“你讲课为什么都不用PPT啊？”
祁缘无奈地笑笑，他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好像是说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一天到晚干什么都是智能化，至少得留点儿原始的人文情怀。
好像，说这些话的时候，就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吃饭吧，祝程说过，他们当时吃的是干煸豆角，他还非常热情地介绍说这道菜有多好吃，然后……
祁缘的思绪断在这里，顿了一下，发觉自己又一次走神了。
他强行遏制住自己的大脑，迫使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电脑屏幕里，认真地搜寻着文章。
庆幸的是，这一次终于真正投入了进去，祁缘连续一个多小时没有再分心，等到工作完成，他关上电脑，活动活动肩膀，下意识地偏头看向身侧。
发觉身侧是没有人的。
他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刚才是自己突然忘了。
祁缘还在发愣，办公室的门就被打开了，邵主任带着三四个男生走进来，指着他身边这张祝程用过的空办公桌：“就这个，搬过去吧。”
几个男生立刻过来一人负责一角，将桌子抬起来往外走。
“等……”祁缘本能地想阻止他们，随即明白过来，自己好像并没有理由阻止。
他看向邵主任，一事不解：“邵主任这是……”
“哦，”邵主任简单解释道，“高一那边办公桌不够用了，我想着你们这多出来一张，正好搬过去。”
祁缘张了下唇，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就这么坐在那里，看他们将桌子搬走。
“行，别的也没什么事，你们该忙忙吧。”邵主任随口招呼了一声，也跟着离开了。
魏晓筱笑道：“感觉猛地宽敞不少啊。”
祁缘扯扯嘴角：“是啊，宽敞不少。”
他睖睁凝视着空出的那片地方，嘴角的笑像贴上去的一样。
明明这间办公室一早的样子就是眼下这样，明明那张桌子是后来才添进来的，可挪走之后，却叫人觉得少了很重要的一部分。
哦，是只有祁缘这么觉得。
“祁老师？你怎么了？”
耳朵里蓦地挤进来一道声音，祁缘循声看过去，见魏晓筱满脸奇怪地看着自己。
“啊，我没事。”他摸了下鼻尖，“不小心走神了。”
祁缘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了，他得去吃午饭。于是晃晃悠悠走出校门，开车回家。
早晨出去前给池鱼留的粮似乎有点少了，导致进门后小家伙一直追在他身后骂。祁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给它添粮，量多到冒尖才算完。
喂完猫就该轮到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他站在客厅和厨房的交界处，摸着肚子感受当下的饥饿程度，最后决定煮一袋速冻水饺。
迅速解决完午餐，又得开车赶去学校。
下午第一节就是七班的课，祁缘提前两分钟进了教室，把准备的文章拷贝到多媒体上。整个过程他都背对着同学们，但讲台下好几双眼睛都在盯着他看。
“是我上午出幻觉了吗？”凌初皱着眉，“我感觉祁哥现在好像恢复正常了。”
“他话都还没说一句你怎么感觉出来的？”盛风凛疑惑。
祁缘转过身：“咱们这节课读一下这篇文章。”
凌初撇了下嘴：“好吧，并没有恢复正常。”
四十多个少年，齐刷刷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起多媒体上显示的文章，祁缘一句话也不用说，就在旁边等他们看完一页翻下一页。
文章不短，等看完半节课已经过去了。
他环视过整个班级：“老规矩，谈谈自己的感受或者想法，谁想先来？”
教室最后面那张空椅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被搬走了，可他还是习惯性地看向那个方向，于是目光停驻了一秒又仓惶移开。
语文课代表率先举起手：“我来。”
祁缘示意她站起来，仔细听她说完，赞许地一点头。许是课代表的发言给了大家一些启发，接下去不用他再问就有人自发举起了手。
这节课还剩五分钟的时候，祁缘总结了一下同学们的观点，指出其中几点不恰当的地方，又补充一些没有人说到的点，一节课就算结束了。
他说完下课，便离开了教室。
从教室到办公室几步路的距离，他边走边想——
好像，也没有什么困难的，毕竟是做了四五年的工作。
好像，这么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很难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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