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未亡人(七)

“最近好点了吧?”

“嗯,好点了。”

白蔚又问:“吃饭能多吃点了没?睡觉能睡着吗?”

祁缘说:“差不多了,除了偶尔会失眠,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你确定是偶尔?”白蔚拧着眉。

“和一开始的时候比,”祁缘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算是偶尔了。”

“啧……要不,你抽时间去医院检查检查吧,别是什么神经衰弱或者心理问题。”

“用不着,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祁缘说,“而且,这刚开学没多久,事情比较多,也抽不出时间来。”

“放你的屁!”白蔚呲他,“忙归忙,又不是把你周末都给克扣了。”

祁缘干巴巴地笑笑:“我真没事,要到了需要去医院的地步不用你说我就去了,现在真没那么严重,再休息几天,说不定自己就好了。”

白蔚最终作罢:“那行吧,不过你可千万别不当回事儿,哪天一不小心倒在三尺讲台上,把你那一班小朋友吓出个好歹来。”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吗?”

“我盼你好,你倒也自己努力往好的地方走啊。”白蔚揶揄道,“好了,你那边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你赶紧睡吧,别再失眠。”

“嗯,拜拜。”

祁缘挂了电话,把手机随手丢在一边,一只胳膊绕到脑后枕着,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天花板上的花纹。

从开学到现在快两个星期了,一切好像都回到了祝程到来之前的那条轨道,每天的生活就只剩下起床、吃饭、去学校、上课、回家、喂猫,以及失眠。

这件事他跟白蔚扯了个谎,失眠根本不是偶尔,晚上睡不着现在已经成了他的常态,要是能睡着,反而是件稀罕事。

有时候白天忙到焦头烂额,满身疲倦地回到家里,收拾完躺到床上,理论上精力消耗这么多,再怎么也难扛住身体想要恢复体力的本能,可他常常翻来覆去到凌晨两三点,都不见一点睡意。

于是素来精力充沛的祁缘,慢慢就陷进了一天比一天疲累的死循环里。

可能只有到了身体崩溃的临界点,才能睡上一觉。

陪着他度过一个一个漫长的夜晚的,只有背靠着台灯灯座的黑鼻子小狗,还有池鱼。

祁缘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因为总忍不住去想祝程才会睡不着,还是因为睡不着所以把放空的大脑全用来想着祝程。

每个失眠夜在脑海里循环播放过的幻灯片,混合着欲见不得见的痛苦和焦虑,交织成一天比一天浓稠的思念。覆在心口,堵在喉间。

晚上十一点,池鱼还没有到卧室里来,按往常这个时间它已经靠着祁缘睡着了。祁缘记得自己给它留了门,它应该可以进来。不放心于是又抬起头确认一遍,看见门确实是敞着一道缝的。

他皱了下眉,心跳莫名其妙地变快了。

难道是今天突然想在客厅的猫窝里睡了?

祁缘这么想着,还是下床打算去客厅看一眼。

他懒得开灯,直接拿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照明,走到猫窝边,却发现压根不见池鱼的身影。

“池鱼?”他唤了一声,正常情况下池鱼听见就会循着声音过来了,可这次没有。

祁缘不露声色地抿了下唇,他摸索着按开客厅里吊灯的开关,周围瞬间亮了起来。

沙发上、橱柜上、桌子上……所有池鱼喜欢呆的地方都没有,通往阳台的落地窗紧闭着,窗帘也拉上了。祁缘走过去重新拉开,隔着窗户浏览过阳台,也没有看见它。

“池、池鱼?”

他蹲下身去拿装猫粮的袋子,故意发出足够大的声响,可池鱼还是没出现。

眼下的场景似曾相识到让祁缘觉得毛骨悚然,整颗心不由自主地悬起来,后背上很快蒙了一层冷汗。

“池鱼!池鱼!”他有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熟悉又陌生的恐惧感排山倒海地翻腾着,“池鱼!”

空空荡荡的房子里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就好像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存在。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回想今天晚上最后一次见到池鱼是什么时候,然后便想起吃过晚饭下楼扔了次垃圾,这是池鱼跑出去的唯一可能。

祁缘穿上外套,鞋都来不及换,拿起手电筒就出了门。

虽然已经立春,但半夜的气温也高不到哪里去。他穿着单薄的睡衣,只套了件毛呢大衣,一出居民楼,立马就打了个寒颤。而此时此刻祁缘根本顾不上这些,他手里紧紧攥着手电筒,慌乱无措地四处乱照。

“池鱼、池鱼……”

矮树、花坛、石砖路,在夜色里都变成了黑灰色,只有当手电筒的光落到上面,才能短暂地恢复白天时的色彩。

将近十二点,外面半个人影也看不见,四下都安静得很,居民楼上一扇一扇的窗户,不剩几扇亮着的了。

祁缘围着他住的这栋楼找了一圈,心也跟着一点一点沉了下去。他的手开始抖,声音也开始抖,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急的。就在他心灰意冷不知道该怎么办时,突然听见旁边的绿化带里传来一声猫叫,声音很小,小到他以为是自己太焦灼出现了幻觉。

祁缘用手电筒照了下那丛绿化带:“池鱼……你在里面吗?”

很快又响起一声猫叫,这次他听清楚了,三步并做两步走过去,一只手照明一只手拨开植物丛。

猫叫声逐渐清晰起来,祁缘唤着“池鱼”,一边寻找一边压不住心下疑惑:是池鱼吧?为什么不出来呢?他在心里默默祈祷:一定要是池鱼,一定要是池鱼。

在绿化丛里翻了快十分钟,枝叶上的霜露沾了他一身,手也冻得通红,祁缘终于看到一个银灰色毛绒绒的小身影,在两株植物的根茎间缩成一团。他眼睛猛地一亮:“池鱼!”

池鱼又叫了一声,但仍然没有动。

祁缘察觉出不对劲,赶紧伸手抓住它,将它从绿化带里抱出来,眼里的亮光旋即暗了下去——池鱼的肚子大幅度地一涨一缩,眼里灰沉沉的,嘴边溢着白沫,四肢不停地抽搐。

祁缘心里咯噔一声,马上看出它这是中毒的反应,来不及多想,第一反应就是往外跑。最近的宠物医院开车过去也得十几分钟,但是他没时间返回楼上去拿钥匙了,只能用尽全力向前跑。

池鱼趴在他的手臂上,虚弱得一动不动,祁缘能随时感受到它的心跳,一下比一下轻,一下比一下慢。

风从耳朵两边划过,呼呼作响,但他却感觉自己好像失聪了一样,听不见路上偶尔驶过的车辆,也听不见这风声。路灯把他的影子投射到人行道上,迅速缩短到消失,然后又迅速拉长。

“池鱼……池鱼……”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依然不停地唤着池鱼,仿佛这样就能多挽留它一分钟,“马上就到医院了……马上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终于远远看见了宠物医院的轮廓,随后渐渐变得清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祁缘的手心里盛着池鱼的心跳,希望又重新燃起来。

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快一点、再快一点……

目的地到了,他停下脚步,脑海里“嗡”的一声,宛若一盆凉水当头浇下。

医院的门锁着,上面挂了一张牌子:暂停营业。

双腿好像比大脑更快反应过来,带着他往另外一家宠物医院跑去。祁缘时刻注意着池鱼的反应,它还在挣扎着,嘴里不断地吐出白沫,肚子瘪了下去,下巴上的毛脏兮兮地黏成几绺,心脏顽强地一下一下跳着,沉默地表达生的**。

“再坚持坚持……一定要活下去啊……池鱼……”祁缘张了下唇,喉咙里灌进冷风。

余光里的万事万物都变成了虚影,他的眼睛里只剩脚下的漫无止境的路。

猝然,祁缘停了下来,漆黑的瞳仁泡在眼白里,目眦欲裂。

粗重的呼吸在一瞬间消失了,正前方的一切也变得如同海市蜃楼,光影交织把这条路绵延到看不到终点的地方。

池鱼不挣扎了,瘫软地贴在祁缘手上,他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下一次心跳。

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的风又突然起来一阵,将他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吹到额头两侧,然后又很快恢复宁静。

他像个生锈的机器人,艰涩地转动自己的眼睛,目光落到托起池鱼的手上。

“池……池鱼?”

狂奔了近一个小时的疲累后知后觉地攀上来,祁缘有点站不住了,太久没有锻炼身体,再加上没有休息好,体力消耗已经超出了他的极限,眼下面色如纸,嘴唇发白,虚汗沿着脸颊滑下来。

仅存的理智告诉他,如果不及时补充体力,他几乎不可能安然无恙地走回家。

于是祁缘转身走进最近的一家便利店。

店主是个阿姨,笑眯眯的看着就面善。她见祁缘脸色苍白地进来,连忙关切地问:“哟,小伙子,脸色怎么这么差啊?”

“跑步跑的。”祁缘淡淡道,“麻烦拿瓶水。”

阿姨转身从货架上拿了瓶矿泉水放在柜台上,又看到祁缘手里的猫,笑着说:“出来夜跑还带着小猫啊,怪可爱的。”

祁缘扫码付账,没有抬眼看她:“它睡着了。”

他拿着水走出去,那位阿姨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猫。

祁缘坐在路边一口气喝完了整瓶矿泉水,池鱼在他手里慢慢变得冰凉且僵硬,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放下来,喝完水就开始往回走。

返程的路他走了快两个小时,到家已经凌晨两点多了。祁缘把池鱼放到它的小窝里,脱力地就地坐下,背靠着沙发,从茶几下面抽出一张湿巾,怔怔地去擦池鱼弄脏的脸。

不知道从第几秒起,眼泪开始从眼眶里往外涌,好像怎么也止不住,越流越多,如同江河堤坝溃塌,洪灾泛滥。

祁缘抬起胳膊,用手臂压住眼睛,手臂上便也沾了泪水,呜咽声从喉咙里溢出来。

他突然发了疯似地,挥起拳头猛砸两下茶几桌面,那层玻璃立刻蔓延出两道刺眼的裂痕。

“我该怎么办啊……”

祁缘哑着声音,他的手按在裂缝上,微微颤抖着,眼底泛着浅浅的红,眼泪淌了满脸,眼尾和脸颊潮湿一片。

“我该怎么办啊,祝程……”

祝程刚离开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懵的,短时间内不知道该作出什么样的反应,他怕自己崩溃,所以只敢一天天地发呆放空,尽量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避免情绪出现太大的波动。

等到他适应了一个人的状态,就回到了学校里,一天天被工作填满,也没有多余的空间让他去反复咀嚼这些情绪。

这些日子以来,明面上他是没有任何大起大落的情绪的,不管心里有多难过,他都混沌着颠簸着走过来了。他以为他是在自我疗伤,但其实心脏上塌陷出的那个洞,非但没有填不上,反而越来越深越来越大。

最后一把刀砍了下来。

这场亏欠了十七天的歇斯底里,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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