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缘睡了这半个多月来最冗长的一个觉,无论是躯体上还是精神上的疲累都渗透到了骨头里,好像不管休息多久,都没有办法歇过来。
朦朦胧胧中,他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一会儿远一会儿近的,不大清楚。他双眼紧闭着,仿佛没有睡够,不愿意睁开。
“祁缘……醒醒,祁缘……”
祁缘睫毛一颤,猛地睁开眼坐起身,发现自己刚才正睡在卧室的床上。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迫切地寻找那声音的来源。
“你终于醒啦。”
祁缘蓦然扭头看向右侧,床边站着一个人,那人在笑着看他。
他瞠目结舌,张着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那人开玩笑说:“怎么了?不认识我啦?”
祁缘生涩地吞咽了一下,嗫嚅许久,才叫出他的名字:“祝程……”
终于等到他开口的祝程笑得更加灿烂,微微俯下身,双手捧着他的脸,在他额前印下一个吻:“早安。快起床吧,我做了早餐。”
祁缘有些恍惚,呆滞地坐在床上,看着他走出了房间。心底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随后他像神识终于归位一样,迅速翻身下床,赤着脚就跑出了卧室,噔噔噔到了厨房门边。
他一只手扶着餐桌,语速飞快地问祝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事情都解决了吗?你能想起以前的记忆了吗?”
祝程眉眼稀松,微微笑着,端着盘子放到餐桌上,和祁缘像处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你先回去把鞋穿好,不要着凉。”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祁缘无心顾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祝程不说话,还是从容淡定地笑着看他,祁缘心里又空又堵,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将他拥进怀里。
那一瞬间他的鼻尖酸涩难忍,有点想掉眼泪。
“以后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吗……”祁缘声音低哑,“我真的怕了,祝程。以后有任何困难,让我陪着你一起面对好不好……”
他的下巴抵着祝程的肩膀,感觉那人抬起手,轻轻抚上了自己的后背。
“好。”祝程回答得耐心又温柔,像哄小孩一样,“我答应你。”
祁缘整个人被失而复得的快乐填满,高兴得快要站不住,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忽然他又听见祝程的声音:“对了,我有个问题还没问你。”
祁缘松开手,看着他的眼睛:“什么问题?”
祝程歪了下脑袋,嘴角依然挂着笑,但眼里却未兴起一丝波澜:“为什么——我没有看到池鱼?”
祁缘的笑凝固在脸上,旋即缓缓低下头,歉疚地牵起他的手:“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我不小心让池鱼跑了出去,不知道怎么就中了毒,我找到它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带它去医院了……对不起……”
祝程没说话。
少顷,他挣开祁缘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向后退了半步:“你太让我失望了……”
祁缘抬起头,满眼惊惧:“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你别……”
他慌乱无措地想再去握祝程的手,对方却将双手背到了身后。
祝程摇摇头:“我为了你受了那么多苦,就算舍掉半条命也要回来见你,而你……连一只小猫,你都保护不了……祁缘,你太让我失望了。”
“对不起祝程对不起……”祁缘大脑当即变得一片空白,除了道歉什么也不会说了,“求求你别生我的气,我真的尽力了,我跑了好久,一刻也不敢停,可还是没能赶上……对不起……”
祝程又是一阵静默,祁缘垂着眼睛,目光落在地上。
良久,祝程张了下唇,然后祁缘听见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有用么?”
“我想我跟你在一起,下次再遇到什么你还是保护不了我的。”祝程冷冷地笑了一下,“既然如此——我觉得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你不用再找我了,我也不会再回来了……再见。”
祁缘胆战心寒,遽然抬眼看他,失张失志地想要抓住他,嗓子像哑了一样说不出话来,双腿也仿佛被灌了铅,只能怔怔愣愣地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祝程与他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间房子。
“砰!”
“祝程——”一声虚实难辨的嘶吼将祁缘从梦境里拉出来,他心有余悸地大口呼吸着,盯着自己掌心的纹路看了半天,视线和大脑才逐渐恢复清晰。
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他发觉自己昨晚压根没有回卧室,就这么坐在地上倚靠着沙发睡着了。
眼睛周围火辣辣的,有种灼烧的痛感,脸上干涩得难受,头痛、手痛、颈椎也痛。
他皱着眉,眯着眼看向旁边,隔着窗帘也能感觉出外面天格外亮堂,毫无疑问地,上班迟到了。
祁缘手扶着茶几吃力地站起来,上面那两道裂缝提醒了他,刚才的事情是梦,但昨晚的事情不是梦。
他一面揉着太阳穴,一面走进洗手间。
镜子里的自己两只眼睛又红又肿,瞎子都能看出来是大哭过,他用凉水洗了洗,仍然没有消下去,只好就此作罢,擦干脸上的水回到客厅。
祁缘拿起沙发上的手机,打开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还有邵主任的两个未接电话,九点左右打过来的。
他叹了口气,回拨过去,不多时便接通了。
“喂,邵主任。”他开口说话,才发现嗓子哑得像换了个人。
“你小子总算回电话了,怎么回事啊?”邵主任一听这声音就猜到个大概,“听你这声儿是感冒了?”
“是啊。”祁缘颓然地扶了下额头,摸着有点烫,“可能还有点发烧,还没量,今天估计去不了学校了,抱歉啊。”
“哎,行,我知道了,下次记得早点请假,这次就不记你的事了,好好休息。”
“多谢你了邵主任。”
祁缘道了谢,挂断电话,头晕乎乎的,感觉有点冷。
他拿过沙发上的空调遥控器,把温度调高一点,然后去卧室又捞了件衣服添上,顺便量了□□温。
38度9。
昨天就穿那点衣服在大街上狂奔的时候他就该知道,绝对要出事。
祁缘无奈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身心俱疲。
家里还有上次发烧剩的药,他翻出来按说明书吃了几粒,这些天好不容易恢复的胃口又消失了,但为了保证基础的生命活动,以及病情不会恶化,还是得吃点东西,于是打开手机叫了个外卖。
外卖送到勉强吃了几口,很快就开始反胃。祁缘丢下筷子,跑去卧室床上躺着,躺了一会儿便睡了过去,吃过药发发汗,烧退下去一些,下午四点醒来再量,只烧到37度5。不过这么长时间以来缺的觉多少补回来一点,也算因祸得福了。
他起床将上午剩的饭放进微波炉热了热,凑活凑活当晚饭吃完,从衣柜最底下翻出件厚实的羽绒服穿上,将拉链拉到顶。
祁缘在房子里四处转了转,找出一个闲置的纸箱子,大小刚好合适。他站在沙发这头,看不到另一头旁边的猫窝。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今天一天醒了睡,睡了醒,不想在客厅呆着,是在逃避什么。
祁缘深吸一口气,拿着箱子走过去。池鱼躺在它的小窝里,好像睡着了一样,可是没有和平时一样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祁缘脸上没有旁的表情,他小心翼翼地双手将池鱼捧起来,放进小箱子里,然后盖好盖子,抱着箱子出了门。
*
满打满算,池鱼才只有三个月大,躺在焚烧车上的时候,被色彩鲜艳的花围着,显得格外小一只。
“祁先生,如果需要的话,可以从猫咪身上剃下一些毛,交由我们的专业人员做成模型或者吊坠之类的东西,留作纪念。”工作人员说。
祁缘看着池鱼,想了很久,最后摇摇头:“不用了。”
工作人员应声,正准备将焚烧车推进去,祁缘突然又出声:“等一下!”
对方看过来,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我能……”祁缘哽了一下,“再摸摸它吗?”
工作人员见过很多舍不得宠物的主人,十分理解他的心情:“可以的。”
祁缘上前两步,蹲下身来,轻轻地、轻轻地抚摸着池鱼,从脑袋到尾巴,一遍又一遍。
他垂着头,努力把眼泪忍下去。
工作人员站在旁边等他,等了片刻,就见站起来,背着身说:“好了。”
工作人员非常善解人意,提醒道:“祁先生,如果您不忍心看的话,可以到外面休息室等待,过后我们会将骨灰装好交给您。”
“好。”祁缘说,“谢谢。”
他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有服务人员端来一杯热茶,让他捧着暖手。
里面工作间里传来闷实的碰撞声。
烈焰骤燃,生命成灰。
祁缘摸不清自己的情绪,只觉得心里某处摇摇欲坠好久的地方,终于崩塌溃烂。
他感觉自己等了好长时间,但回过神来,手里的茶还是温的。工作人员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朝他走过来。
“祁先生,这是池鱼的骨灰,请拿好。”
祁缘站起身,双手颤抖着接过:“谢谢。”
从宠物殡葬场里出来,天已经黑透了,他双手抱着池鱼的骨灰盒,往停车场走。头重脚轻的,不知道是不是又烧了起来。
他也不着急,慢慢地开着车往家走。
到家以后他把池鱼的骨灰盒放在猫窝里面,又吃了次药就上床去睡觉了,有感冒加持,所幸没再次失眠。
第二天起床之后,烧已经彻底退了,但嗓子还是哑的,祁缘自言自语说了一堆话,确认哑的程度不影响讲课才放心。
到学校的时候晨读还没开始,他到教室讲台上坐着,七班的同学们还以为他又有什么事要说,个个伸着脖子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开口。
“看我干什么?”祁缘哑着声音问了一句,“赶紧读你们的书。”
“老师你是不是感冒了?”底下有人问。
“对。”祁缘乏力地抬着眉,“感冒了,所以都给我自觉点。”
于是大家又嚷嚷起来。
“祁哥多喝热水!”
“注意休息!”
“让课代表替你讲课吧,你在一旁歇着!”
祁缘无奈地摆摆手叫他们安静:“知道了知道了,不用你们操心,赶紧读书。”
同学们听话地开始读书,这时候不知道又是谁小声嘟囔道:“要是乔老师在就好了,这样他就能替祁老师给我们讲课。”
这一句话声音不算大,但足以叫附近一圈包括讲台上的祁缘听见。
教室里陡然又安静下来,有人出声应和:“对啊,要是小乔老师在就好了。”
祁缘扯出个徒有其表的笑:“小乔老师在的话也有自己的班了,还怎么替我?”
下面一阵遗憾的叹息声。
凌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带头问他:“祁哥,小乔老师到底为什么不留在二中啊?”
“对啊?为什么啊?”
“我们都很喜欢小乔老师的!”
“能不能劝劝他让他回来啊?”
祁缘闭了下眼睛,仍然没有回答他们的这个问题,淡淡道:“读书吧,读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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