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姜醒来那日,彩凤环绕,祥云齐聚,鸾鸟绕着凤麟洲飞了足足七七四十九圈。
据后来九重天凌霄殿掌典籍编写的天狼星君记载,这一日,是乃天君即位后三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年来第一场,也是最盛大的一场神迹。
甫一睁眼,便见几个人立在她床头,打头的是凤阙,其余都是生面孔。
许久不见,凤阙还是老样子,像尊大佛一样杵在她跟前,神色有些莫测,犹豫了一下,开口便道:“凤姜,你可愿有个未婚夫?”
凤姜愣了一愣。
似有一口洪钟撞在本就混沌的大脑,撞得她头昏脑沉,眼前登时蒙上一层雾。
凤阙朝她凑近了些,解释起来。
她睁眼看着凤阙的嘴一开一合,耳朵里听得见声音,脑子里却辨不清楚意思。
躺在榻上缓了许久的神,才从凤阙一番话里梳理出个大概来。
说她这桩婚事的由来,乃是九重天上的老天君闻她醒来,又闻瑞兽齐鸣,祥云聚散,言她凤姜是个天道眷顾,有大造化的神仙,有神如此,乃他神族之福,不禁心中甚慰,甚慰之下朱笔一挥,将她这有大造化的神定了下来。
便宜未婚夫是个人物,虽比不得她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却也是个身份贵不可言的神君。神君不是旁人,正是天君他老人家颇为疼爱的第三子,名唤松岚。
于未婚夫这一词,她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前三万年的神生里,她并不热衷于情爱一道,对男女之情零星的认识,都来自于凡间的话本子,其中少不了的便是狠心爹娘棒打鸳鸯,恶毒未婚妻拆散有情人的桥段。
仿佛每一对有情人后头,都藏着一个绊脚石一般的未婚妻
因而她虽不太懂感情,但也晓得,婚约不是儿戏,最紧要的是婚约连着的两方人是否情愿。
松岚愿不愿意她不了解,但想来天君是并没有考虑过她本人的意见。
凤姜扶额,感到有些头疼,从榻上探起身来。
这桩婚事来得棘手,虽然很棘手,但她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分辨,暂且分不出神去苦恼。
她环顾一圈,从杵在她床头的一圈人外头再往外一圈里,瞧见自己往日的下属茭白。
茭白正从人墙的缝隙里眼巴巴望着她,眼神一交汇,立马钻过层层人群,挤到她榻前,双眼亮晶晶的,唤她:“少君,有何吩咐。”
凤姜伸手,茭白察觉到她的动作,头微微朝她偏来,轻拱她手心。
手心里少年头发毛茸茸的触感传来,温热,柔软。
如同曾经的数千年一样。
一颗心好像终于落到了实处。
她浅浅笑起来,揉着少年的头,“我睡了多久?”
茭白声音有些哽咽,答道:“五万年,少君,您睡了整整五万年。”
凤姜怔住。
五万年,竟已五万年了。
她再问:“应龙神呢?怎么不见应龙神?”
手里的温度冷了下来。茭白挪开头,未做言语。
凤姜看着空落落的手心,不解。
怎的不说话?
她转头去看凤阙。
应龙神呢?
凤阙眼神复杂,四目相对之下,她从中读出一两分回避来。
应龙神呢?应龙神怎么了?
凤阙拗不过她,叹了口气,答道:“应龙神他,已经故去,就在你沉睡后不久。”斟酌片刻继续道,“你刚醒来,情绪波动不宜太大,故而没有告诉你。”
说罢去看她的神色。
凤姜已收了笑,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看不出情绪。
凤阙劝慰她:“节哀。”
“没什么好节哀的,为大义而死,于我们这种神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她故作轻松。
被子里的却手悄然握紧。
屋内静了片刻。
她突然有些受不了这样的静,翻了个身向内躺着,声音闷闷的:“你们先出去吧,我刚醒来还觉得有点累,想歇会儿。”
*
凤姜这一觉睡得不太踏实,梦里黑云压顶,魔界陈兵车渠川上,朱厌一声令下,成千上万的魔族携了凄风苦雨,杀气腾腾一齐奔来,神族将士节节败退,直退到大荒与神界交界上。
应龙神化作神龙本相,飞身上前,她正要急急追上,就被身边之人一刀刺入心口。
满天血雨中,她自高处坠落,重重摔落在地,激起一地黄沙,五脏六腑传来钻心的痛,透过漫漫黄沙,看见应龙神急急朝她奔来,却被朱厌寻到空当,从身后将他一戟贯穿。
半空中,鲜红的血液喷薄而出,金龙怒啸。
一瞬间天地变色,时光骤停,凤姜只觉血液逆流,密密麻麻针扎一般的疼爬上心口,恍然间已痛到难以忍受的程度。
她猛地睁开眼。
摸一把额头,发现冷汗早已打湿了额发。
眼里是熟悉的碧色轻纱帐顶,窗棱处放了一盆丁香色的鸢尾花,窗外凤凰花树长势喜人,花叶盎然,连成一片喜庆的火红色。
她又梦到了车渠大战那日。
老天约莫当真是眷顾她,两万岁时使她有幸同应龙神上了战场,打下那场威震三界的车渠大战,她虽昏昏沉沉睡了五万年,醒来却三生有幸地名列青史。
梦里都不忘提点她,要时时牢记这份眷顾从何而来。
凤姜翻身下床,行至窗边,捧起水壶,往鸢尾花根部浇了些水,茭白上前递上一把剪刀,她接过,修剪起鸢尾花的枝叶,随口问道:“皎皎呢,我醒了两次,怎么始终没见着她?”
皎皎原是日落沼泽土生土长的一头白虎,常在日落沼泽里四处晃悠,时不时叼点伤重的小动物回巢穴救治。
凤姜破壳那日,不曾有今日这般的神迹临世,她是悄无声息地,从大荒九阴山一株千年若木树树杈上一个灰扑扑的蛋壳里钻出来的,甫一探出头,便见树下一只青赤环蛇吐着信子,眼冒青光,死死地盯着她。
她惶惶然自树上坠下,刚破壳的小崽子手无缚鸡之力,又不多会言语,一路连飞带滚的滚下了山,倒霉催地落到九阴山下的日落沼泽里。
那蛇妖也追着她到了沼泽里,在身后紧紧咬着不放,不知道追了多少个日夜轮转,身上旧疤未愈又添新伤,正在她力竭将要葬身蛇口之际,从旁里窜出一只白虎,吓退蛇妖,将她叼回了巢穴。
皎皎自小做事便细致,温柔地给她包扎好伤口,严严实实地包裹得全身上下只留下眼睛处一条缝。
彼时奄奄一息的小凤姜就着那条缝往外看,见那只半大的小白虎忙上忙下,似乎在闪闪发光。
这是凤姜降生以来,感受到的第一份善意。
也是最宝贵的一份。
而后她同皎皎在日落沼泽里相依为命,她尚未长出翎羽,又浑身是伤,只得待在巢穴里等皎皎打猎归来,奈何皎皎也只是只半大虎妖,本就猎不到什么东西,还要再与她一分,二人跟在大妖身后偷偷捡捡,时不时挨上一顿揍,过了好一段饱一顿饥一顿的日子
凤姜剪掉一截坏掉的枝桠,继续问道:“怎么,皎皎又跟我赌气了?”
她将皎皎带回昆仑山后,皎皎也十分黏她,总是跟在她屁股后面,像个小尾巴。
别看皎皎原形虽是一头凶猛白虎,其实内里是个敏感脆弱的小姑娘,还是个爱操心的。
从前凤姜从战场上下来,若是身上伤多了些,皎皎都要心疼得掉眼泪。有次实在伤得重了些,怕惹得皎皎掉眼泪,故意瞒着她,结果东窗事发后,小老虎气得三天没有理她,还是凤姜化为原形绕着皎皎的院子飞了三圈,又唱又跳地才哄好。
定是她这一睡睡了五万年把皎皎气极了,皎皎赌着气不肯见她。
思及此,凤姜嘴角微微扬起,琢磨怎么修剪这株花树,皎皎最喜欢鸢尾花了,窗边这株长势正好,定能得皎皎欢心。
一旁的茭白终于吞吞吐吐地出了声:“少君,皎皎她,不大好。”
咔嚓一声,一段新枝掉落在地。
没理会失手剪坏的鸢尾花,凤姜转过头,一双凤眸眯起,“你说清楚,什么叫不大好?皎皎怎么了?”
茭白心里叫苦,跟着凤姜这么多年,明白自家少君露出这种神情,是动了怒。
这桩事,说来说去还是绕不开那九重天的三殿下,自家少君的未婚夫婿。
三殿下其实早就有了心上人,本是一对两心相许的有情人,奈何不被天君看好。
只因三殿下的心上人白泽神女,只是长洲一位小小的长生仙君之女,身份低微,配不上身份显赫的天族殿下,是以老天君这些年来一直致力于拆散这对苦命鸳鸯。
五百年前,白泽神女为救父受了重伤,危在旦夕,松岚求到他父君跟前,在灵霄宝殿前跪了三天三夜,天君都不为所动,只是开出条件,人他可以救,代价是松岚日后不可再与白泽神女相见。
生于太平盛世,没经历过什么挫折的三殿下怎么肯,在天子骄子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放弃二字,他不肯委曲求全,心上人的命要救,长相厮守,他也不会放弃。
三殿下听罢转头便离开了九重天,游走于三界中,为心上人寻觅救命之良药。
功夫不负有心人,白泽神女重伤的第八十个日子,他终于从西天佛祖处得知有一物可以续白泽神女一命——西天的释加牟尼佛祖得道之前,曾修出一枚舍利。
佛之舍利,为佛祖以大慈悲心中的戒、定、慧三相法心所熏养,内蕴功德无量,若得佛舍利,定能得护佑白泽神女性命无忧,安稳渡过死劫。
那枚佛舍利,佛祖赠予了凤麟洲的凤姜少君。
凤姜赴车渠川前,放心不下,将佛舍利送给了皎皎。
她想,皎皎向来心善,从前有她护着,她若不在,怕是要受人欺负,有佛舍利傍身,定能平安无虞,等到她顺利归来。
问题,就出在那枚佛舍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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