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的视线落向田村医生时,有一瞬间,我听到了从胸口传来的震动声,并不强烈,就像石子投入水中泛起的一圈涟漪。我下意识看向富江,发现她也在看我,嘴角牵扯出一个十分微妙的笑。
显然她也已经发觉了,田村医生身上沾染的,正是属于“富江”的血。我们寻找了一个晚上而不见踪影的那样东西,看来此刻确实就在这家医院里。
田村医生对我们的目光似乎毫无察觉,他皱着眉,又重复问起同样的问题:“原田同学,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们是听到柴山同学的尖叫声才赶过来的,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对于他的反复诘问,我忽然感到很反感,无论如何,他并不是警察不是吗?
似乎对我的回答很不满意,田村医生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又有人赶过来了——一个护士用湿毛巾捂着口鼻冲了进来,大声喊道:“快走,失火了!”说完,她又急着去通知其他房间的病人了。
所有人大惊失色,医院走廊上很快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所有人都在往楼下跑。房里的医生护士们抄起担架,带着昏迷不醒的柴山绿和田中玲枝也向外面去了。
“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田村医生抬着其中一副担架,路过我们的时候仓促喊道,“快跑啊!”
我们于是跟上了他们,挤在人群中,从安全通道下了楼。等我们终于来到安全的空旷场所时,那火已经烧得很大了,消防车的警笛声正自远而近地传来。
“所有人都下来了吗?”有人急切地问。其他人在那里清点人数,最后发现所有病人都已经下来了,今天值班的医生和护士们也都在,唯有一个人不见身影。
“宫本院长哪去了?”医生护士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脸上茫然无措,都说自己今天没有见过院长。
“也许院长今天没来吧?”有人怀着侥幸的想法说道。但其实在这里的人们都知道,宫本院长几乎把这座医院当成自己家一样的存在,除非特殊情况,他晚上都会住在医院里。不过现在火势已经这么大了,又有谁敢进去一探究竟呢?只能祈愿院长吉人天相了。
等火终于被扑灭时,已经快要天亮了。大多数病人们已经被转移进另一间附属楼里休息,因为这里房间有限,其他人就只能挤在一楼的大厅。我看了眼身旁正在打哈欠的富江,心知她竟然愿意在这种恶劣的环境待上一夜,看来是非要弄清楚那具分身的下落不可。
“谁是这里的负责人?”大门打开了,走进来的却是几个警察。大厅里的人们睁开朦胧的睡眼,并没有人出声回答,毕竟这座医院的负责人或许已经葬身在火海中了。
见无人应答,警察只好换了种说法:“那么,昨晚是谁报的警?不是说有人闯进医院行凶了吗?后面我们再想了解细节时,就一直没打通报警人的电话,赶过来之后又在配合消防那边的工作。”这一夜太过混乱,之前柴山绿被人刺伤的事,在被突如其来的大火下几乎被遗忘了,被警察这么提起,当时在场的医生护士们这才想起来,但彼此都不记得是否有报过警。
“是我报的警。”田村医生忽然站了起来,他样子看起来也很疲惫,但还强打着精神将昨天的事又说了一遍。不过,他的话也没有什么新意,毕竟他当时甚至不是那群医生护士中第一个赶到的。
“那看来,只能等病人醒来后再询问了。”警察沉思道。
“不过,那两位同学当时比我们先赶到病房,也许她们知道更多的信息呢。”田村医生忽然将手指向了角落里的我和富江。
于是,我又一次来到了警察局,好在他们看起来对我没什么印象。富江因为还没确认那具分身的情况就被带来这里,苦等了一夜的时间几乎白费,比平时更加傲慢和难打交道。无论警察问什么,她都只抬着下巴哼一声,并不回答。无奈之下,警察只能将所有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原田同学,请好好想想,你当时到底看见了什么?”他又一次问道。可我能说的已经全部都说了,我亲眼看见的就是那些。至于我猜测的那部分,现在并没有依据,即使我说出来,他们恐怕也不会信的。
“我真的不知道更多的事了。”我木然答道,“你们为什么不等柴山同学醒来再问呢?”
“一开始我们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这件案子的性质已经不同了,”那个警察似乎很是思考了一阵,终于还是和我们说道,“火扑灭后,消防那边找到了火灾的源头。这场火是从医院的地下室烧起来的,而在那里,我们发现了……”
他顿了顿,艰难道:“我们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和……很多不同的人体组织……”
听到这话的时候,富江忽然紧紧抓住我的手臂,整个人扑进我怀里。那警察看到了,只以为是他刚刚说的话吓到我们了。但我知道,富江只是借此在掩饰她极度兴奋的内心罢了,因为此刻,她正趴在我身前,一抽一抽地无声狂笑着。
因为实在问不出什么,警察最后还是让我们走了。
虽然案件是保密调查,但是很快就有消息流传出来,那具烧焦的尸体果然就是在火灾中不见人影的宫本院长,而那些人体组织,则成为了他暗中进行不法交易的证明——从他办公室找到的笔记来看,他似乎一直在从病人们身上偷偷取下一些组织,具体用途并不清楚,但确实从中获利了。以此推测,或许就是宫本院长的某个同伙因为分赃不均才行凶报复,至于柴山绿,或许只是无辜受牵连而已。
一时之间,医院的名声大跌。不过因为是镇上唯一的医院,人们还是不得不去,但是对医生的任何要求都难免疑神疑鬼的。比如此刻,我看见医院门口支起的临时棚子里,一个病人正紧张地盯着给他抽血的护士,似乎生怕对方会多抽一管。
一路上,我都能听到类似“你要这个是要做什么”的质问声。有医生向护士抱怨道:“因为宫本院长的事,我们好像都变成坏人了,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也要和田村他们一样辞职了。”
田村医生辞职了?我没有多做停留,靠着隐匿符咒径直穿过人群,跨过拉起的警戒线向下走去,不一会儿就到了那间已经被烧毁的地下室。
这里发现的东西大概都被带走了,只剩下一些勾勒的线条,我忍着难闻的气味,蹲下身去查看。果然看见那个田村医生站在那里和宫本院长争执,他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宫本院长,对方看了却更加愤怒,一把丢到地上,我和他同时向那东西看去,只见那是一团不大的肉块,上面有一张脸,看起来像是一个极度瘦小的侏儒婴儿的头,而四肢却像是植物的根须般细弱,垂在身侧。它被扔在地上,一动不动。田村不可置信地跪下来,将它捧在怀里反复查看,而就在这时,他背后的宫本院长将一把手术刀高高举起。
宫本院长的计划显然没有得逞,田村反手还击,将刀刺入了他的身体里。意识到自己杀人后,他惊惶失措之下打翻了一旁的酒精灯。看到起火了,他似乎本想扑灭,但看了一眼宫本院长的尸体后,什么也没做就跑了出去。那具富江的分身,也被他留在了地下室之中,逐渐被火舌吞没。
怪不得他当时如此积极地向我和富江问话,又在所有人忙乱不堪时拨通了报警电话。当他从地下室仓惶跑出,发现柴山绿病房的混乱时,想必一定欣喜若狂吧。他趁乱混进赶往柴山绿病房的人群,不停彰显存在感,让所有人产生他一直在此地的印象,如果凶案被认为是同一人所为,那么大概不会怀疑到他头上了。事实上,镇里的警察确实也没有怀疑他,而他也趁着医院名声不好之际,顺理成章地辞职远走高飞了。
我从楼里走出来,打开手机给富江发了一条短信,对她来说,唯一重要的大事只是确认那个分身到底死了没有而已。她几乎是立刻回复了我,明明只是简单字符组合成的笑脸已,我却完全能想象得出,她此刻眉梢眼角都飞扬起来的得意神色。我从短信界面退出,忽略了又一通未接来电——已经不知道是第几通了,秋月素朗一直在给我打电话,明明我请的假还没有结束。我知道我应该接通他的电话,不然也许他会找上家里来,但每次看到他的名字,我就下意识想要按掉。
算了,大不了就转学好了。我无所谓地想。
“渡边小姐,你腿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向门口走去时,我听见一个护士对着面前的病人惊叫了一声,“你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你前几天才做了手术,现在更要保重身体啊!”
而她面前的那个病人像是听到了却没有听懂她说的话似的,只是在那里重复地喃喃自语道:“那可怎么办呢?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她的眼中分明缠绕着黑气,就像那时的柴山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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