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只能沉默地陪伴祝春和等待注定的结果。
祝春和在地上蹲得腿都麻,站起来还有些打晃,所幸韩胥总能及时地扶他一把,给予他撑下去的力量。韩胥将他搀扶到一旁的位置坐下,半蹲下身子替他按揉发麻的小腿,小声问他感觉好点了没。
祝春和默不作声地点头,韩胥站起身,将他揽进自己的怀里,揉搓他的耳朵,安抚他不断下沉的情绪。
“韩胥,妈妈会没事吧。”此刻的祝春和拼了命地抓住每一个有可能的救命稻草,迫不及待地寻求一点安慰。
韩胥不知道该不该欺骗他,只好用力地按住他的身体,缓慢拍抚。祝春和将脑袋埋进他的怀里,“你骗我吧,韩胥,现在你可以骗我。”可如果我们都已经知道谎言是谎言,那这个谎言还有什么意义呢?韩胥轻柔地抚摸祝春和的脑袋,“嗯,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无声无息的眼泪从眼眶溢出,祝春和的心脏蜷缩成一团。
申名提回来的夜宵始终无人问津。
手术室的灯光持续了整整一夜才彻底熄灭,率先走出手术室的医生面色凝重。原本昏昏欲睡的祝春和慌忙起身,同祝青芒一并向前迎接医生,试图从医生的脸上看见奇迹诞生。
“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祝春和好似没有听见医生的话,一脸恍惚地看向对方,医院里的白色在他的眼前晕成一团。他推开身前的所有人闯进手术室,看着面容平静躺在手术台上的女人,突然失去了言语。
他轻轻靠近祝妈妈,连同呼吸一并放轻。
走到妈妈的床边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盯着母亲的脸,看啊看、看啊看,这一定是梦,对,是梦!他伸手触碰妈妈的肩膀,好凉,像是石头一样冰凉,可她的皮肤还是柔软的,可她的——祝春和浑身脱力地跪倒在地上,只剩手指还紧紧地抓住那层白色的床单。
为什么这里到处都是白的。
祝春和决心从这一刻开始憎恶所有白色。
过往的回忆反复纠缠着他,韩胥走近祝春和,从后方裹住他的身体。祝春和低下头,手术室光洁的地板映照出他的脸,“韩胥,求求你,带我走吧。”无论去哪里都可以。
“好。”韩胥脱下外套蒙住他的脸,将人托起抱进怀中。
要往哪里逃,才能够逃出命运,找到真正的出口?祝春和不知道,他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羽毛湿漉漉的小鸟,此刻无声无息地停留在韩胥的怀抱里。此前他被命运围追堵截却从未想过放弃,直到这一刻,他想要躺下,彻底地躺下。
申名被韩胥留下处理后续的事情。
而韩胥将祝春和先行带回到车上,恹恹的祝春和倚靠在车窗边,他闭上眼睛,却阻止不了光线透过玻璃掉在他的眼皮上。不合时宜的光亮出现,他在车座上翻了个身,彻底将自己的脑袋埋下。
韩胥坐在一旁问他想不想吃点东西。
祝春和闷声闷气地说:“不想。”他现在什么事都不想做。
“那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呢?”韩胥从一片阴影里挖出祝春和的脸,将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祝春和倚进他的掌心,“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又能做什么呢?除了哭泣、接受,再跨过这段记忆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他们心知肚明,可当下的痛苦却不会因此削减。
祝春和浸润泪水的双眼微微抬起,“韩胥,再陪我回一趟孤儿院吧。”
“好。”
韩胥开车带他从市里回到别青县,在别青县来来去去的这些年,祝春和第一次感受到物是人非。他带着韩胥走进已经空无一人的孤儿院,祝妈妈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行李都堆放在房间和办公室。
祝春和还记得,小时候他怕黑,祝妈妈就会把他抱进自己的房间里睡觉,还笑眯眯地同他开玩笑:“以后妈妈不在了,你要找谁一起睡觉呀。”他那会儿不懂,妈妈怎么会不在呢,妈妈应该会一直在。
原来妈妈真的会不在。他怀恋地注视着房间里的一切,这么多年了,这个房间始终没什么变化,还像是妈妈刚来别青县那会儿一样。
祝春和小心地把祝卿良留下来的东西收拾好,再由韩胥搬到车上。祝春和想要再去妈妈的办公室,韩胥颇为不赞同地握住他的手腕,“春和,我们先休息一会儿吧。”祝春和的脸色刷白,看上去随时都有昏倒的可能。
但祝春和不愿意,咬着下唇向韩胥摇头。
一看到祝春和这副样子,韩胥便无法再拒绝。只好紧跟在祝春和身后,随时注意他的状况。
推开办公室门,扬起一片灰尘,祝春和轻轻挥去恼人的尘埃,走进屋内。祝卿良已经将办公室的东西都大体收拾了一遍,他一寸一寸地抚摸过眼前的办公桌,拿起那些他从未见到过的账本、档案,一页页翻过,好似见过妈妈这些年的时光。
过往的记忆随处可见,纠缠着他的思绪。
在抽屉的最深处,祝春和找到了妈妈藏起的检查报告,上面清楚地记录着祝卿良这些年的身体状况,最近的一份检查报告是年前刚出的,与妈妈执意要关停孤儿院的时间线对应。他终于知道了那时候妈妈所说的“是我撑不住”到底是什么意思,原来是真的撑不住了啊。
他紧握着检查报告,喉头漫上一股血腥味又被强行咽下。
韩胥从他的手里夺走那些报告单,再次开口:“春和,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我没事的,真的。”祝春和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执拗地在这个房间里寻找祝卿良给他留下的所有答案。韩胥无法强硬将他带离,只好陪他一起找。
终于,他们翻出了一个带锁的小箱子,只是哪里都找不到钥匙。祝春和来回拨弄着锁,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急急忙忙地朝楼下跑。韩胥紧随其后,看着祝春和蹲在地上开始挖土。
韩胥立刻上前帮忙,刨开一捧又一捧的土。
终于,他们在泥土里找到那把小小的钥匙,跟钥匙埋在一起的还有妈妈留给他们的钱。
几张银行卡和钥匙被他捏在手里,祝春和转头看向韩胥,似哭又像是笑:“我小时候有一回没考好,就把东西往土里埋,后来整个孤儿院的小孩都被带着往土里埋自己的笑眯眯。妈妈知道以后就开始教我们栽花,说以后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就栽花,把秘密栽进土里,妈妈就会知道。”
而现在,妈妈也把秘密埋进土里,她的孩子终于知道了。
拿着钥匙返回办公室,祝春和小心地打开了那个箱子——只需要一眼,祝春和就明白,这个箱子里存放着当初孤儿院的孩子们埋下去的所有秘密。那些稚嫩的痛苦、小小的悲伤都被妈妈悉心收藏。
箱子的最下面放着两封信,一封是给祝春和的,另一封是给祝青芒的。
祝春和带着箱子返回市里的医院,也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妈妈的家人。匆忙赶来安顿女儿的老人看上去年迈了十岁,在这个时刻,与妈妈相伴二十来年的祝春和都变成旁观者。
两位老人并未对祝春和、祝青芒说什么,只是径直走向尸体旁。他们来来回回地看已逝的女儿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深切地叹息。
他们要带着女儿离开,到自己的家乡安葬。祝春和鼓足勇气靠近两位老人,询问妈妈以后会被葬在哪里。老人看向他,准确地认出他是谁,“春和,卿卿真是给你取了个好名字。”他们给祝春和留下了地址和电话,“我们一直住在隆汇城。”
祝春和错愕不已,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祝妈妈会对首都星、隆汇城如此了解。
其中一位老人抹了抹眼泪,问他:“这个箱子,能给我们吗?这孩子总是不肯跟我们说她在别青县的事情,我们一直都挺好奇的。”祝春和只取走了那两封信,将其余的东西都留给两位老人。
可他们却没要那些银行卡,“收下吧这是你们妈妈最后留给你们东西了。”钱被推回到祝春和的手里,他怔愣在原处,看着两位老人结伴向外走去。
祝青芒始终沉默地坐在一旁,直到祝春和靠近向他递出那封信和银行卡,“不管欠多少钱,先踏踏实实把钱还了,然后重新开始。”祝青芒将信和银行卡紧紧捏在手里,眼泪水一个劲儿地向下掉。
祝卿良为他们留下退路。
祝春和奋力想要与照进屋子里的光线对望,却被刺得睁不开眼。韩胥走近他身边,祝春和恍惚地抓紧韩胥的手,“韩胥,我好像看见妈妈。”韩胥将他搂进怀里,轻轻吻过他的额头。
“嗯,她会一直在,一直爱你。”
祝春和闭上眼睛不断地点头。
她会一直在,一直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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